陈望舒把风棱石放进标本袋时,指尖的温度透过塑料袋渗进去,在石片的纹路里凝成细小的水珠。车窗外的戈壁正被夕阳染成赭红色,远处的雅丹地貌像群沉默的骆驼,脊背上映着流动的金光。林深在副驾驶座上翻着地质图,铅笔在标注点上画着圈,圈的弧度和她掌心里的白痕惊人地相似。
“还有五十公里到敦煌。”林深的铅笔停在月牙泉的位置,“老队长说那里的沙会唱歌,其实是沙粒摩擦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齿轮在转动。”他侧过脸,夕阳在他睫毛上投下阴影,“就像咱们的倒计时器,每个数字跳动,都是时光在轻轻磨牙。”
陈望舒摸了摸口袋里的沙粒,塑料袋被体温焐得温热。那粒来自昆仑山口的沙,此刻正贴着她的肋骨,像颗安静的心跳。手册里的藏羚羊羽毛已经完全干透,羽轴的弧度却依然保持着被风掀起的形状,仿佛还停留在离开阿尔金山的那个午后。
抵达敦煌时,夜市的灯笼已经亮了。老队长的老友在研究院工作,听说他们来,特意找出了些旧物——五十年代的勘探队员日记,纸页已经泛黄发脆,字迹却依然有力,在“7月12日,沙尘暴,罗盘失灵”的字样旁,画着朵歪斜的雪莲。
“这是我师傅的师父写的。”老人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动纸页,“当年他在库姆塔格沙漠迷路,靠着日记本里的星图走了出来。”他指着某页的沙粒标本,透明胶带下的沙和陈望舒口袋里的那粒,颜色几乎一样,“沙漠的沙会迁徙,这粒说不定就是从昆仑山口吹过来的。”
陈望舒把自己的沙粒放在日记旁,两粒金黄的沙在灯光下互相映照,像对久别重逢的兄弟。她忽然想起老队长说的“岩石记仇也记恩”,原来沙粒也会记路,哪怕隔着千里戈壁,也能顺着风的轨迹,找到彼此的踪迹。
他们在鸣沙山埋下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放着那页日记的复印件,还有林深画的风棱石素描,陈望舒则放进了半截藏羚羊羽毛。埋瓶时,沙粒从指缝漏下的声音很轻,像日记里的字迹在低声诉说,和昆仑山口的胶囊、补给站的墨盒、雨林的竹筒、深海的钢罐,在时光里唱着同一首歌。
离开敦煌的清晨,他们去看了日出。朝阳从沙丘后跃出的瞬间,整座沙漠都在发光,鸣沙山的沙粒反射着金光,像铺了层融化的黄金。陈望舒望着远处的雪山轮廓,突然觉得那粒沙正在自己的掌心里发烫,顺着血管往四肢蔓延,像条温暖的河,流遍全身的每个角落。
“你看沙丘的阴影。”林深指着地面,他们的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在沙地上交叠在一起,像棵连体的树。“老勘探队的日记里写过,影子是时光的脚印,只要太阳不落,脚印就不会消失。”
陈望舒蹲下身,把掌心贴在沙地上。滚烫的沙粒透过皮肤,把温度传进骨头里,她仿佛能听见地下的玻璃瓶在轻轻震动,和千里之外的胶囊遥相呼应。手册的最后一页,她又添了行字:“当掌温变成河流,所有约定都会顺流而下。”
返程的火车上,陈望舒做了个梦。梦见昆仑山口的胶囊光罩突然变得很大,蓝光像条瀑布漫过雪山,雨林的竹筒、深海的钢罐、敦煌的玻璃瓶都漂在光的河流里,里面的物件纷纷苏醒——老队长师傅的罗盘指针转了起来,傣族老乡的火塘灰燃起了火苗,深海的锰结核发出幽蓝的光,而她的那粒沙,正顺着光流,往三百万年前的兽迹化石游去。
林深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她醒时,窗外的戈壁正被夕阳染成蜜糖色。他递过来块烤红薯,热气腾腾的,像个小小的太阳。“刚才你在笑,”他望着她的眼睛,“梦见什么好事了?”
陈望舒咬了口红薯,甜香混着热气涌上来,眼眶突然有点发热。“梦见所有的念想都汇合了,”她望着远处起伏的沙脊,像条金色的河流,“在时光里漂啊漂,最后都找到了回家的路。”
火车继续前行,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很有节奏,像倒计时器的跳动。陈望舒把掌心贴在车窗上,玻璃的冰凉挡不住掌心里的温度,那温度正顺着玻璃蔓延,往窗外的戈壁流去,往昆仑山口流去,往所有藏着约定的角落流去。
她知道,这掌心里的河永远不会干涸。当晨光再次照亮鸣沙山,当第一粒沙在昆仑山口滚动,当雨林的雨打湿竹筒,当深海的浪摇响钢罐,所有被时光收藏的念想,都会顺着这温暖的河流,在某个熹微的黎明,温柔重逢。而那时,每粒沙、每块石、每片羽毛,都会记得彼此掌心的温度,像记得最初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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