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句容县外废弃的石灰窑。
连绵的阴雨将窑洞顶部冲刷出几道细小的裂痕,浑浊的水滴顺着缝隙渗入,在坑洼的地面汇成暗红色的水洼。影枭蜷缩在窑洞最深处,右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化脓,散发着淡淡的腥臭。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怀中掏出半块硬如石块的干粮,用牙齿一点点啃下碎屑。
三天前那场遭遇战,他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五名"黑鹞"杀手在句容县郊截住了他,若非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引开了追兵,他早已命丧黄泉。即便如此,他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右臂几乎废了,腰间短刀折断,随身携带的毒药和暗器消耗殆尽。
"宋人...皇城司..."影枭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他早已察觉,那些看似偶然出现在逃亡路线上的线索,那些恰到好处的"漏洞",都是精心布置的陷阱!有人在拿他当诱饵,引诱西夏杀手自相残杀!
窑洞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影枭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左手无声地摸向靴筒里最后一把淬毒匕首。脚步声很轻,但不是训练有素的"黑鹞"那种猫一般的轻盈——这是个外行。
"谁?"影枭的匕首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寒芒,抵住了闯入者的咽喉。
"别...别动手!"来人说的是带着浓重北地口音的汉话,"我是...中都来的!"
借着窑洞外微弱的天光,影枭看清了这是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面容憔悴,衣袍上沾满泥浆,右肩还有一道新鲜的箭伤。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别着的那枚鎏金令牌——金国枢密院行走的标识!
"金狗?"影枭匕首纹丝不动,眼中却闪过一丝诧异。金国密使怎会出现在江南?又怎会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我认识你!你是西夏黑冰台的影枭大人!"金使急促地低语,"我在兴庆府见过你与嵬名安惠大人密谈!现在你我都是被宋人追杀的丧家犬,合则两利——"
"闭嘴!"影枭匕首往前送了半寸,血珠立刻从金使颈部渗出,"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汴...汴梁传来的消息。"金使疼得直抽气,"说你在句容县附近...需要盟友。我们在大宋的暗线..."
影枭瞳孔骤缩。汴梁!又是汴梁!那个藏在枢密院深处的毒蛇——秦桧!这分明是要借他之手除掉金国密探,一箭双雕!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金使突然暴起发难!一柄细如柳叶的短剑从袖中滑出,直刺影枭心窝!影枭侧身闪避,匕首顺势划开金使手腕,却见对方伤口流出的血竟是诡异的紫黑色——这金使早中了剧毒,根本是来拼命的!
"完颜宗翰大人...万岁..."金使面容扭曲地狞笑着,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影枭的匕首刺入他心窝的瞬间,金使口中突然喷出一股腥臭的黑血,尽数溅在影枭脸上!
影枭踉跄后退,眼前一阵发黑。那血里有毒!他疯狂地用衣袖擦拭,却感觉皮肤开始灼烧般疼痛。绝望与愤怒在胸中炸开——他明白了,这金使本就是被人下毒控制的死士,专程来与他同归于尽!
"秦桧!"影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跌跌撞撞冲出窑洞。冰冷的雨水打在他溃烂的脸上,却浇不灭那刻骨的恨意。他要活下去,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拖着那条毒蛇一起下地狱!
**汴梁,枢密院签押房。**
秦桧正在批阅公文,忽然笔尖微微一顿。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鸟鸣声——是王安的暗号。
"进来。"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王安闪身入内,反手锁上门:"大人,江南急报。金使与影枭在句容县外接触,双方同归于尽。现场发现了这个——"他呈上一块烧焦的绢布残片,上面隐约可见弩机结构的墨线。
秦桧扫了一眼,嘴角浮现出满意的弧度:"赵德泄露的图纸,果然到了金使手里。可惜..."他随手将残片凑近烛火,"他们永远没机会把它送回中都了。"
"赵德今晨在府中自缢身亡。"王安继续汇报,"留下遗书称愧对朝廷,却只字未提金国之事。"
"聪明。"秦桧轻笑,"他知道若敢攀咬金人,他在济南的舅舅全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他起身踱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金人损失一员密使,西夏折了最后一名黑冰台精锐,江南的乱局也该收尾了...陛下那边?"
"皇城司刚呈上奏报,称影枭已伏诛,江南局势渐稳。韩世忠将军请求增派官员重建地方秩序。"
"推荐我们的人去。"秦桧指尖轻叩窗棂,"江南经此一乱,正是安插心腹的好时机。另外..."他忽然转身,"那个在逃的富通钱庄掌柜,抓到了吗?"
王安面色一肃:"今晨发现死在城东乱葬岗,心口插着金国样式的匕首。但..."他压低声音,"属下查验过,伤口角度不对,是死后被人插上的。"
"有意思。"秦桧眼中寒光闪烁,"看来汴梁城里,还有人在帮金人清理尾巴。查,从兵部、户部与赵德有过接触的官员查起,一个都别放过。"
靖难行在,御花园。
赵桓独自走在覆霜的石径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身后传来李纲恭敬的咳嗽声。
"陛下,影枭已死,江南渐安,此乃大捷。"李纲捧着奏章,眉头却紧锁,"只是...兵部赵德自尽,句容官仓失火,金使横死江南,这些事未免太过巧合。老臣怀疑..."
"秦桧的手笔?"赵桓停下脚步,将棋子弹入结冰的池塘,发出清脆的"叮"声。
李纲沉默片刻,重重颔首:"此人心术手段,已近妖邪!长此以往..."
"李卿。"赵桓突然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觉得...金人和西夏人,会跟大宋讲仁义道德吗?"
李纲浑身一震。
"毒蛇的毒牙,用好了也能保家卫国。"赵桓凝视着冰面上碎裂的倒影,"至于反噬之忧...朕自有打算。"
一阵寒风掠过,吹散了几枝枯梅上的积雪。遥远的北方,金国中都的皇宫里,完颜宗翰正暴怒地摔碎茶盏;西夏兴庆府,小梁后望着南方阴沉的天空,不自觉地攥紧了凤袍;而江宁府郊外的乱葬岗上,一只满是溃烂的手,突然从新坟的泥土中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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