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如同巨大的铁幕笼罩着整座汴京城。雪虽已停,但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黄河水汽,在宫墙之间呜咽回旋。垂拱殿前的广场上,积雪被匆忙清扫过,却仍残留着肮脏的冰碴和不易察觉的暗红污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李邦彦站在文官班首,宽大的紫袍袖中藏着一份刚拟好的"请和国书"。他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却遮不住眼下的青黑。昨夜与金使密会的情景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个傲慢的金人将领将刀拍在案几上,要求大宋割让三镇、尊金帝为叔父的画面令他寝食难安。
"白相,今日之事..."李邦彦压低声音,向身旁同样面色惨白的白时中投去询问的目光。
白时中袖中的手紧攥着"劝进表",指节发白:"李相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只是..."他欲言又止,目光扫过殿内肃立的百官,"昨夜福宁殿的动静实在蹊跷,太医署挂白,皇后又突然'哭晕'..."
"噤声!"李邦彦猛地打断他,眼角余光瞥见武将班列中那个挺拔的身影——神卫营指挥使蒋兴祖。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颌的刀疤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殿内突然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李邦彦抬头望去,只见御阶之上的屏风缓缓向两侧移开,露出那个端坐在龙椅上的身影。
"新君驾到!"梁方平尖利的唱喏声刺破殿内死寂。
李邦彦的心猛地一沉。那身崭新的玄色衮冕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玉藻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紧绷的下颌。这真的是太子赵桓吗?为何身形看起来如此...单薄?
"诸卿,平身。"声音低沉平板,如同金属摩擦,缺乏活人的气息。
李邦彦僵硬地直起身子,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曾在东宫见过太子,那温和有礼的声音与眼前这个机械般的语调判若两人。
"白卿,李卿。"御座上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的目光穿透珠帘锁定二人,"金使兵临城下,尔等身为宰辅,可有良策?"
李邦彦喉结滚动,硬着头皮踏前一步,高举那份墨迹未干的请和国书:"回禀陛下,金使李善庆已至南薰门外,其意甚诚。只要我大宋献上岁币,割让河北三镇,并尊大金皇帝为叔父,则两国重归旧好,刀兵立止..."
话音未落,殿内温度骤降。
"万全之策?"御座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质感,"割让三镇,河北屏障尽失,汴京门户洞开。金人若再索要汴京,朕是割还是不割?"
李邦彦如遭雷击,双腿发软。这尖锐的诘问直指要害,绝非他记忆中那个优柔寡断的太子所能问出。冷汗顺着他的脊背滚下,浸透了内衫。
"陛...陛下..."他支支吾吾,求助地看向白时中。
白时中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臣以为李相之言乃老成谋国,为保宗庙社稷,黎民免遭兵燹,暂忍一时之辱..."
"忍辱?"御座上的身影猛地拍案,震得笔架砚台跳动,"朕今日忍三镇,明日金人要朕的龙椅,要朕的皇后,要这满朝文武跪着爬过去舔他们的靴子,这辱朕也忍吗?!"
声如炸雷,震得李邦彦肝胆俱裂。他涕泪横流地磕头,鲜血顺着额角流下:"臣万死!臣是为大宋江山,为陛下..."
"为朕?"那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深入骨髓的嘲讽。李邦彦抬头时,正对上珠帘后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那不是人类的眼睛,更像是...某种野兽的竖瞳?
"蒋兴祖!"御座上的声音突然点名。
武将班列中,那个刀疤将领一步踏出:"末将在!"
李邦彦心头一颤。蒋兴祖不是应该在城外搜捕刺客吗?他绯色官袍上的暗红血污和泥泞从何而来?昨夜南薰门外的杀戮...
"金使李善庆咆哮宫门,辱朕辱我大宋,着即拿下!枭首!悬于南薰门!示众三日!"
殿内瞬间炸开锅。李邦彦发出凄厉尖叫:"陛下不可!斩杀金使是自绝于大金,汴京将化为齑粉啊!"
"蒋兴祖!即刻点齐神卫营,巡防九门,整饬城防!凡有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勾结金贼者——视为谋逆!立斩!悬首!诛九族!"
蒋兴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末将遵旨!"他抬头时,眼中燃烧的战意令李邦彦不寒而栗。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声轻微的裂帛声响起。御座之上,"赵桓"腰间悬挂的蟠龙玉圭丝绦突然断裂,莹白的玉圭坠落御阶,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得粉碎。
李邦彦呆若木鸡。传国玉圭...碎了?这象征着...大宋皇权正统的玉圭...
蒋兴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御座。那具身影在玉圭碎裂瞬间似乎僵硬了一下。这不是官家!官家绝不会如此轻易摔碎传国玉圭!他目光如电,捕捉到冕旒下那抹转瞬即逝的、狰狞的得意。
"报——!"凄厉的嘶吼突然撕裂殿外死寂。一个血人翻滚着扑入殿内:"陛下!蒋指挥使刚斩了金使...金军铁骑已开始集结...要攻城了!"
"还...还有..."信使咳着血块,发出毛骨悚然的嘶吼:"西面...打着'种'字旗...种师道...率西军铁骑...杀回来了!"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李邦彦瘫软在地,目光在御座上的"木偶"与蒋兴祖之间来回游移。玉圭碎片散落一地,在烛光下闪烁着凄凉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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