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轻喝一声，黑色的犁铧如利刃切入黄油，悄无声息地划入土中。众人只看到一道流畅的黑线向前延伸，松软肥沃的泥土如波浪般向两侧均匀翻开，形成一道又深又直的犁沟。那匠人神态自若，耕牛步履轻快，仿佛不是在耕地，而是在散步。
一炷香的时间，一亩地，耕完！
对比旁边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耕了不到半亩、犁沟歪歪扭扭的旧犁，高下立判，云泥之别！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农户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死死地盯着那片被“破风犁”耕过的土地。那不是田，那是希望，那是活路，那是真真切切的粮食和白花花的银子！
“这……这是神迹啊！”不知是谁，用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句。
人群瞬间沸腾了！
“神犁！真是神犁啊！”
“俺要买！砸锅卖铁也要买一把！”
“打倒黑心刘家！还我公道！”
民心，彻底逆转！
朱雄英一挥手，几名卫士将早已吓瘫的刘家远亲和几个豪绅押了上来，同时呈上一叠从刘家分号搜出的账本和信件。
“刘家商行，贿赂官员，恶意中伤，操纵市场，罪证确凿！松江知府，玩忽职守，贪赃枉法，同罪并罚！来人！将他们全部拿下，押解进京，交由三法司会审！所有家产，一律查抄！”
在百姓们震天的欢呼声中，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化为泡影。破风犁，经此一役，神效深入人心，再无任何流言可以动摇。胜利的消息，随着四散的人群，随着戏班子的锣鼓，迅速传遍了整个江南。
当晚，松江府衙，灯火通明。
朱雄英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正就着烛光，仔细翻阅着那些从刘家查抄来的信件。这些信件，记录了刘家与各地商贾、官员的往来。
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一封信上。这封信并非来自商人或官员，而是来自一位隐居在苏州的高老士绅。信中没有谈论生意，而是在忧心忡忡地分析，“破风犁”一旦普及，农户耕种一亩地的时间和成本将大大降低，佃户们将有更多的精力去开垦荒地，或者要求地主降低地租。
信的结尾，写着一句触目惊心的话：“农具之变，非商贾之损，实乃士绅之忧。佃户有力，则我辈何以自处？此事，关乎纲常，动摇国本，不可不察，不可不阻。”
朱雄英拿着那封信，久久不语。烛火跳动，映着他愈发深邃的眼眸。
他赢了刘家，赢了一群短视的商人。但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这些商人，不过是漂在水面上的浮萍。水面之下，那真正盘根错节、强大无比的，是整个士绅地主阶层。
他们担心的，不是一把犁的利润，而是新生产力对旧生产关系的冲击。他们害怕，一旦千千万万的佃户从繁重的劳作中解放出来，拥有了更多的议价能力，他们赖以为生的、建立在土地兼并和高额地租之上的优渥生活，将会被彻底动摇。
这才是真正的敌人。他们掌握着话语权，影响着地方政治，与这个帝国的统治根基——儒家伦理与宗族法度，深度绑定。
朱雄英缓缓合上信件，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商战的硝烟已经散去，但一场更宏大、更艰难，足以撼动整个大明根基的硬仗，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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