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彻底驱散了山谷间最后一缕薄雾。阳光毫不吝啬地泼洒下来,将每一片新生的嫩叶都映照得剔透,叶脉清晰可见。
村落中,那些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才闭合的木门,此刻陆陆续续发出了“吱呀”、“吱呀”的沉重声响,打破了先前的死寂。
一个个村民,如同从一场漫长而混沌的噩梦中挣扎出来,脚步虚浮,神情恍惚地从各自的屋舍中走出。他们的眼神空洞,带着长久迷失后的困惑,茫然四顾,打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有人下意识地揉着太阳穴,试图驱散脑中残留的昏沉与嗡鸣。
“水……水活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胡须颤抖,他颤巍巍地伸出布满沟壑的手,接住从祈年殿方向蜿蜒而来的清泉,浑浊的眼球里映出水光清亮的跳跃。他将湿漉漉的手凑到鼻尖嗅了嗅,又难以置信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甜的……是甜的!”他叫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沛然的生机。
更多的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他们看到枯死的青稞地迅速褪去邪异的黑紫色,被清泉浸润的土地上,有崭新的、嫩得仿佛能掐出水珠的绿意破土而出,倔强地向上生长。
那股萦绕多日的焦臭与腐朽气息,此刻正被清新的水汽与湿润的泥土芬芳悄然取代,尽管在某些被忽略的角落里,依旧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令人不安的青稞烧焦味道,提醒着他们不久前经历的恐怖。
“是……是慕容公子?”一个眼尖的年轻人,声音带着不确定,他揉了揉眼睛,终于认出了站在地宫入口不远处的慕容澈,以及他身边气质清冷卓然的上官幽兰。
村民们先是迟疑,随即眼中爆发出复杂至极的光芒,有恐惧,有羞愧,更有劫后余生的茫然与一丝微弱的希冀。
一个面容黝黑的中年汉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湿润的泥土上,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我们都猪油蒙了心啊!畜生不如!”
“那宇文宿渊,他说他是活佛降世,能引来天降佛光,普度我们脱离苦海。”另一个老妇人捶胸顿足,几乎要背过气去,“他说他能让我们的田地年年丰收,再不受干旱之苦!”
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掩面而泣,声音尖锐而绝望,几乎要撕裂清晨的宁静:“他说那光能治好阿月,能让孩子们不再受苦,能让她们……能让她们回来……”她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我们都信了,每天对着那片虚假的光芒叩拜,献上我们仅有的青稞,还帮他……”一个汉子说到一半,羞愧地低下头,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言语间充满了被愚弄后的悔恨与后怕。他们口中的“佛光”,不过是宇文宿渊利用某种邪术制造的幻象,一点点蚕食着他们的神智,让他们心甘情愿沦为邪法的帮凶,献祭了村庄的生机与亲人。
慕容澈静静地听着,他深邃的眼眸中没有半分责备,只有一丝淡淡的哀悯。这些村民,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他望向村落后方,那座孤零零的新坟,属于容汐月。阳光下,坟头的泥土显得格外柔软,仿佛刚刚被细心呵护过。
他迈步走去,上官幽兰并未跟随,只是静立原地,目光投向远方云雾缭绕的山巅,不知在思索什么。
慕容澈来到容汐月的墓前,从怀中取出了七枚饱满的青稞种子。这七枚种子,是他方才在清泉流过、邪气退散的土地上,偶然发现的,它们安静地躺在新翻的泥土中,颗粒圆润,隐隐透着微光,仿佛等待着什么。
他蹲下身,用手指在坟前轻轻刨开七个小坑,将青稞种子一一郑重放入,再用湿润的泥土细心掩埋。没有言语,只有微风拂过他发梢的轻响,以及远处村民们压抑的啜泣声。
就在最后一捧土覆盖其上的瞬间,异变陡生。
七点微弱的金芒从湿润的泥土中透出,随即,七株翠绿的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迎风便长。它们迅速拔高,抽穗,不过眨眼之间,便化作了七支沉甸甸的麦穗。
每一支麦穗都呈现出七种不同的奇异色彩,赤橙黄绿青蓝紫,在朝阳下流转着温润柔和的光晕,神圣又充满了勃勃生机。七彩的麦穗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安息与新生,又像七个顽皮的孩童在晨风中嬉戏。
慕容澈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那奇异的色彩,一丝微凉的暖意从麦穗上传来,渗入心底,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因连日奔波与厮杀而积累的躁郁。
他站起身,眼底的沉郁似乎被这七彩的光芒冲淡了几分。
“此地事了,我也该走了。”上官幽兰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声音清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却又比平时多了一分人气。
慕容澈转过身,看着她,点了点头:“多谢。”他的声音简单,却蕴含着真诚。若非她及时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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