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目光穿透黑暗,落在那处浅坑上。尸体依旧安静地躺着,覆盖的浮土没有任何变化。但在他《诡谈录》赋予的感知视野里,那具尸体上原本残留的、代表残魂的微弱灰色光点,彻底熄灭了。它变成了一堆纯粹的、正在加速腐烂的有机物,再无任何“价值”。
没有怜悯,没有恶心,甚至没有第一次目睹阿芸惨剧时的恐惧。只有一种……剥离感。如同农夫拔掉田里一根无用的杂草,如同工匠剔除木料上一块碍眼的疤结。高效,冰冷。
第二个目标,是那个“前天倒巷子里”、差点被野狗拖走的流民。这具尸体埋得更浅,几乎半露在外。死亡的原因是长期的饥饿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热病。残存的意念更微弱,更破碎,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解脱般的空洞。命元的汲取同样顺利,同样微弱——大约四个月。那股冰寒的流质再次涌入,带来瞬间的刺激和更深的空虚。
第三个,第四个……
陈墨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意念的锁定和汲取越来越精准。他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矿工,精准地剥离着矿脉上那些最表层的、最容易获取的微薄矿藏。每一缕命元的流入,都伴随着身体深处那本《诡谈录》传来的、近乎贪婪的满足感,以及虎符烙印和右眼异化被微弱压制瞬间的“舒缓”。
他“看”着那些尸体。年轻的,年老的,死于暴力,死于疾病,死于无声的绝望。他们生前或许是挣扎求生的流民,或许是铤而走险的恶徒,但此刻,在陈墨的眼中,他们只剩下一个统一的标签:资源。
*‘作物…’* 这个词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冰冷的意识里,带着金属般的确认感。*‘是的,作物。生长于秽土,成熟于死亡。无人播种,无人照看,只待收割。’*
人性的堤坝,在冰冷的计算和生存的本能面前,无声地坍塌了一角。那曾经因阿芸之死而震颤的灵魂,那在陈家村面对恐怖时滋生的恐惧与愧疚,此刻仿佛被一层越来越厚的寒冰封冻,沉入了意识的最深处。底线?那东西在生存面前,在力量面前,在左臂烙印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的死亡威胁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他找到了一个“好位置”——一个死于绞肠痧的中年男人。埋得较深,但残魂因死前剧烈的痛苦而格外“凝聚”,蕴含的命元也稍多,估计有七、八个月。陈墨集中意念,准备进行今晚最后一次、也是最大的一笔“收割”。
意念触手探下,冰冷的汲取符纹在《诡谈录》书页上亮起。然而,就在那缕微弱的命元即将被剥离的瞬间——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的异响,直接在陈墨的感知深处炸开!
不是来自尸体,而是来自他自身!
左臂那被破布条层层缠绕的虎符烙印处,毫无征兆地爆开一团极其细微、却带着灼热痛感的“火星”!仿佛烙印深处某个脆弱的平衡点被这持续的、微弱的命元流动所扰动!
“嘶!”陈墨倒抽一口冷气,右眼的酸胀感骤然加剧,视野中的灰翳瞬间变得浓重,如同蒙上了一层灰烬!他强行稳住心神,中断了汲取过程,意念如潮水般猛地收回体内!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死死按住左臂烙印的位置,那里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和……一种诡异的、仿佛被遥远视线锁定的冰冷感!是那个玄袍人?这烙印不仅是个印记,还是个监视器?还是说,这持续汲取命元的动作本身,触动了烙印深处的某种“规则”?
他急促地喘息着,背靠着冰冷的断墙,警惕地感知着四周。废弃的义庄依旧死寂,只有风穿过破洞的呜咽。秽土坡方向,野狗的低吠和乌鸦的夜啼远远传来,一切如常。
但刚才那瞬间的灼痛和冰冷的被窥视感,绝非错觉。
许久,那灼痛感才缓缓平复,被窥视感也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烙印处熟悉的、持续的刺痛和右眼视野里那挥之不去的灰翳。
陈墨缓缓摊开紧握的右手。掌心空空如也,但在他的感知里,《灵异诡谈录》冰冷地反馈着新的数据:【命元:拾年又陆月】。
七个多月的残余寿数。来自七个无名无姓、葬身秽土的亡魂。它们填补了部分消耗的窟窿,延缓了异化侵蚀的进程,代价是……人性底线无声的滑落。
他低头,看向义庄地面厚厚的积尘。刚才因汲取瞬间的异变而无意划出的那道指痕,早已消失。但他知道,有些痕迹,一旦划下,便再也无法抹去。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破窗边。月光下,秽土坡如同巨大的坟场,死寂而阴森。那些被他“收割”过的尸体,安静地躺在泥土之下,与周围成千上万的尸骸再无区别。
陈墨的嘴角,在黑暗中极其轻微地、冰冷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确认。
窃寿者已至。
葬尸巷,只是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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