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筏像一具被河水玩腻后抛弃的浮尸,最终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被一股回旋的浊流推搡着,斜斜地搁浅在了一片荒凉死寂的河滩上。
陈墨几乎是滚落下来的,冰冷的淤泥瞬间包裹了他的小腿,刺骨的寒意激得他一个哆嗦。他挣扎着爬离水线,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拖拽着千斤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河水的腥气和泥土的腐味。他瘫倒在冰冷的鹅卵石和湿漉漉的荒草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似乎被抽空了。
天光熹微,勉强撕开夜幕的一角,将这片河滩的轮廓涂抹得灰暗而狰狞。
这不是寻常的河岸。
目光所及,是望不到头的荒草和低矮的灌木丛,在湿冷的晨风中发出沙沙的呜咽。而在这片荒芜之中,最刺目的,是那些隐没在衰草之间的、歪斜断裂的石块——墓碑。
残破的石碑如同被啃噬过的枯骨,有的只剩半截,斜插在泥土里;有的干脆碎裂成几块,散落在荒草间,刻痕早已被风雨磨平,模糊不清。一些低矮的土包隆起又塌陷,那是被野狗或雨水刨开的坟冢,露出朽烂的棺木碎片和森森白骨,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惨淡光泽。
乱葬岗。
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泥土深层腐败和尸骸朽烂的恶臭,随着晨风毫无遮拦地灌入陈墨的鼻腔,比他之前闻过的任何气味都更令人窒息。几只漆黑的乌鸦蹲在不远处一块半截石碑上,用冰冷的豆眼盯着这个闯入死亡之地的活物,发出粗嘎难听的鸣叫。
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缠了上来。他刚刚逃离了陈家村那个人造的鬼蜮,却又一头撞进了这片天然的亡者安息地。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冰冷地渗入他的骨髓。
“呃……”他挣扎着想站起来,逃离这片不祥之地,但双腿软得像面条,腹中更是饥饿如火燎。激流中逃命消耗了太多体力,此刻放松下来,身体的极限警报疯狂作响。
他强撑着,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在荒草和坟冢间蹒跚而行,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可以暂时容身的地方。终于,在乱葬岗边缘,靠近一片稀疏小树林的地方,他发现了一座半塌的废窑。
窑口被坍塌的土块堵了大半,仅容一人勉强钻入。里面空间不大,弥漫着一股厚重的尘土和草木灰混合的气息,但至少能遮蔽风雨,也比暴露在露天坟场中强得多。陈墨几乎是爬了进去,蜷缩在最里面相对干燥的角落。
窑壁冰冷坚硬,地面是厚厚的积灰。他抱紧自己,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持续的、令人颤抖的寒意。饥饿感如同无数小虫在啃噬他的胃壁,喉咙干得发疼。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的只有河水的土腥和乱葬岗的腐味。
身体的痛苦是真实的,冰冷的,难以忍受的。
然而,更冰冷的东西紧贴着他的胸膛。
《灵异诡谈录》。
即使在逃命途中,即使在冰冷的河水里浸泡,它始终贴在他的心口,散发着一种恒定不变的、非物质的寒意。此刻,在这死寂的废窑里,这种寒意仿佛被放大了,如同一个冰冷的幽灵,盘踞在他的意识深处。
【命元:壹年又玖月】
冰冷的信息流,毫无预兆地再次浮现于脑海,清晰得如同刻印在视网膜上。
十九个月!
一股透心的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比这废窑的阴冷更甚百倍!在激流中,为了那片刻的“坚固”,他消耗了……整整一个月的命元!
一个月的寿命!
当时生死一线,他只顾着活命,根本无暇细思这代价的分量。此刻,在这劫后余生的死寂里,这冰冷的数字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剑尖直指眉心!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具象化——它被量化了,清晰地告诉他,他剩下的时间,只有一年零九个月。而这时间,是可以被某种力量轻易“支付”出去的!
恐惧,纯粹的、对生命快速流逝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仿佛想阻止那无形的生命流逝感。
“不……不能……这样下去……”他牙齿咯咯打颤,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然而,就在这无边恐惧的深渊边缘,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如同幽暗水底悄然升起的鬼火,顽强地燃烧起来。
那是在激流中,刻下“坚固”二字时,感受到的……力量感!
微弱,短暂,代价高昂,但那是真实的!是他陈墨,用“书写”,强行在这残酷的现实中撕开了一道缝隙,为自己争得了一线生机!那瞬间木板硬化的触感,那暂时摆脱毁灭的狂喜,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在这片乱葬岗的边缘,在死亡的注视下,对力量的渴望,开始疯狂地滋生、蔓延。
“如果……如果能控制它……”一个念头如同恶魔的低语,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响起,“如果不用付出那么多命元……如果能书写更强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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