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铜钉大门再次洞开时,已是戌正三刻。
雪色映着宫灯,照得御道一片猩红——那是方才拖走冯保、曲通时留下的血痕,已被内侍用滚水冲过,却仍渗在砖缝里,像一条条不肯愈合的伤口。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两道通传声几乎叠在一起,却一个清润、一个沉稳,惊得檐角铜铃嗡嗡作响。
殿内灯火倏地一齐拔高,十二扇朱漆槅扇次第敞开,鎏金狻猊炉里重新撒了一把龙涎,白烟袅袅,像给死人覆上的最后一道纸钱。
鸿厉(皇上)踏进来时,狐腋大氅上还沾着雪粒,眉眼被寒气冻得发乌。
他身后半步,皇后沈氏着绛色翟衣,凤冠上十二旒轻晃,每一旒尖都挑着一点冷光,像一排悬而未落的冰锥。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帝后并肩行礼,声音齐整得听不出一丝裂痕。
老弗爷仍坐在樟木蟠龙椅上,掌心缠着白绡,隐有血色透出。
她抬眼,目光先落在皇帝脸上——那张还带着孩子气的轮廓,此刻绷得死紧;再掠过皇后——沈氏低眉顺目,唇角却抿得发白,像一瓣被霜打过的山茶。
“皇帝来得巧。”
老弗爷声音不高,却压得殿内炭火噼啪一爆,“再晚一步,沈家送进宫的人,就不仅仅是断三根手指了。”
沈妃指尖一颤,翟衣袖口便晃出一道暗纹,像死水起皱。
弘历却猛地抬头:“皇额娘,沈妃之事朕已听闻。朕……想亲审。”
“亲审?”
老弗爷低低一笑,抬手将案上仅存的一只空杯推出去,骨碌滚到皇帝靴尖,“你审什么?审沈家如何买通门禁?还是审你枕边人如何递刀?”
瓷杯停住,一声轻响,像敲在少年天子的心口。
弘历俊秀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雪色映着,竟透出几分狠劲:“皇额娘,朕已下旨——沈妃褫夺封号,幽居永巷;沈家上下暂押京兆狱,三法司会审。朕……绝不会偏私!”
“偏私?”
老弗爷缓缓起身,佝偻的影子一下子罩住少年,“你昨夜若早半个时辰下这样的旨,杏影就不必挨那一刀;你若真不偏私,此刻就该把皇后也一并暂押,而不是带她踏进慈宁宫的血地!”
话音落地,沈妃双膝一屈,翟衣铺展如一朵骤放的毒罂:“臣妾知罪。”
她声音极轻,却带着奇异的澄澈,“沈氏一门胆敢暗害皇嗣,臣妾愿先受椒室之刑,以正门楣。”
殿内死寂。
连铜炉里的炭火都似被这一句“椒室”吓得一噤。——那是专对皇后、贵妃的幽闭之刑,灌铅锁骨,永不见天日。
弘历霍地侧头,眼底血丝毕露:“皇后!”
沈氏却抬眸,第一次直视老弗爷,凤冠旒影下,两点眸光冷得像淬毒的针:“老弗爷,臣妾今日来,只问一句——倘若沈家真谋逆,臣妾愿以身殉;可若有人借沈家之名,行螳螂捕蝉之实,又该当何罪?”
“你指谁?”老弗爷眯眼。
沈妃微微一笑,笑意却像冰棱划过玻璃:“臣妾不敢说。只是方才在殿外,瞧见两个伤重的小姑娘——臣妾想,她们若真死在慈宁宫后巷,得意者究竟是谁?”
“放肆!”
老弗爷一声低喝,手中拐杖“笃”地顿地,震得金砖嗡鸣。
弘历却猛地伸手,拦住即将涌上的内侍,少年嗓音发颤:“皇后,你住口!”
可沈氏已俯身叩首,额头抵在方才未干的血水上,顿时染红了翟衣前襟:“臣妾只恳请老弗爷——给三法司三日。三日后,若沈家罪证确凿,臣妾自请废妃;若有人构陷,也请老弗爷……勿枉勿纵。”
殿外朔风忽厉,拍得窗棂啪啪作响,像无数暗箭破空而来。
老弗爷盯着那滩被皇后额头染开的血印,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却带着古怪的欣赏:“好,哀家给你三日。”
她转头,目光掠过皇帝,落在东侧暖炕——杏影、衔杏不知何时已跪到炕沿,两双眼睛黑白分明,像四粒被雪擦亮的棋子。
“三日后,冬至祭天。”
老弗爷缓缓坐回椅中,声音低得只余锋刃,“皇帝,你带皇后同去圜丘。若沈家罪证不足——”
她一顿,目光扫过沈妃,又扫过杏影,最后停在玄凌脸上,“你便当着列祖列宗,亲手把凤印收回,再赐皇后‘忠恕’二字,终身不得废。”
玄凌瞳孔骤缩。
沈妃却再次叩首,血额触地,声音稳稳:“臣妾,领旨。”
老弗爷挥手,像拂去一粒尘埃:“都退下。哀家乏了。”
帝后并肩退出,狐腋大氅与翟衣下摆交叠一瞬,又迅速分开,像两条被迫同游却各自藏毒的蛇。
殿门阖上。
铜炉火光“啪”地爆出一簇红烬,映得老弗爷影子斜斜拖长,直抵殿顶藻井,像一柄倒悬的剑。
她低头,摊开掌心——白绡已彻底浸透,血顺着掌纹蜿蜒,滴在蟠龙纹的龙目上,竟像给那条木雕的老龙,点上了睛。
“风雪才刚开始。”
老人喃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孩子们,别急着死——更疼的,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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