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新来的燕姬,”旁边卖胡饼的老汉凑过来,“听说弹的是《广陵散》,前儿个有个魏地来的客官听了,当场就哭了。”
阿竹望着那女子专注的侧脸,忽然把笛子横在唇边,随着琵琶的节奏吹起了《易水寒》。起初琵琶声还有些抗拒,调子越发凌厉,可渐渐地,竟有几分软化下来,像是冰棱遇上了春日,一点点融进笛声的苍凉里。酒肆里的喧哗渐渐停了,连算账的掌柜也探出头来,望着老槐树下的阿竹发怔。
一曲终了,燕姬抱着琵琶走到门口,遥遥朝阿竹点了点头。阿竹也举起笛子回礼,阳光穿过酒肆的幌子,在两人之间投下晃动的光斑,像一串无形的音符。
三
乐府的阁楼里总飘着淡淡的松烟墨香。赵高踩着木梯爬上二楼时,正见几个乐师围着一卷竹简争论不休,案上的青铜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活像一群跃动的乐符。
“这楚地的《九歌》调门太高,咱们秦地的乐工唱不上去。”白发老乐师用狼毫指着竹简上的音符,“不如降三个调门,再掺些《诗经》里的句子?”
“不可!”穿胡服的年轻乐师立刻反驳,他是去年从云中郡选来的,据说能吹一手好羌笛,“《九歌》本是祀神的曲子,降了调门,哪还有神明的威严?依我看,该加些胡地的鼓点,既显庄重,又有气势。”
赵高轻咳一声,乐师们慌忙停了争论。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卷《九歌》的新谱,指尖划过竹简上的朱色圈点——那是嬴政前日御笔批注的地方,在“东皇太一”章旁写着“可增竽瑟”四个字。
“陛下说了,”赵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下月初的祈年大典,要用这《九歌》做祭乐。但不能全按楚地的规矩来,得让秦地的百姓听着亲切,也得让各国使臣觉得新鲜。”他把竹简往案上一放,“三天后,朕要听到新的试奏。”
乐师们面面相觑时,赵高已踩着木梯下楼。刚走到院中,就听见一阵细碎的铃声,抬头看见几个西域乐师正围着一棵老槐树跳舞,手里的铃鼓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嘴里哼着他听不懂的调子。树影里还站着个穿楚服的女子,正用一支玉箫跟着哼唱,箫声清婉,竟与那胡地的调子格外相契。
“那是郢都来的郑姬,”引路的内侍低声解释,“据说她祖父曾是楚王的乐官,去年归降我大秦的。”
赵高望着那女子灵动的指尖,忽然想起前日在宣室殿,嬴政曾指着一幅《四海归秦》的帛画说:“你看这画里的江河,渭水最宽,却也容得下汉水、易水、珠江。音乐也是一样,越能容得下不同的调子,才越有力量。”
四
祈年大典的前一夜,咸阳城像是被乐声泡透了。西市的酒肆里,燕姬的琵琶、阿竹的笛子、胡商的铃鼓凑在一起,竟把《秦风·无衣》奏出了十几种花样;而在城东的贫民巷,几个洗衣妇用木槌敲着石板,唱着南楚的《莫愁乐》,连带着捣衣的节奏都变得欢快起来。
乐府的阁楼却还亮着灯。老乐师正带着弟子们调试编钟,年轻乐师在给胡鼓蒙上新的兽皮,郑姬则坐在窗边,一遍遍练习《九歌》的唱词,她的楚音里渐渐掺了些秦地的口音,听着既有“吉日兮辰良”的古雅,又有“与子同袍”的质朴。
三更梆子响时,嬴政忽然驾临乐府。他没穿龙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跟着乐师们爬上阁楼。郑姬正唱到“灵偃蹇兮姣服”,看见皇帝进来,慌忙起身行礼,声音却没收住,尾音颤巍巍地飘向窗外,恰好与远处传来的一阵笛声相和——那是阿竹在西市的老槐树下练笛,吹的正是《九歌》里的调子,只是被她用秦地的民歌节奏改编过,多了几分烟火气。
“接着唱。”嬴政摆了摆手,径直走到窗边。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映出几分难得的柔和。郑姬定了定神,重新开嗓,这次她故意放慢了节奏,让楚地的婉转与秦地的厚重在舌尖交织。编钟的声音适时响起,胡鼓也轻轻应和,阁楼外的笛声像是有了灵性,忽远忽近地跟着哼唱。
“好。”嬴政忽然抚掌,声音里带着笑意,“这才是我大秦的《九歌》——既有楚地的神明,也有秦地的泥土,还有胡地的风。”他转身看向乐师们,“明日大典,就照这个样子奏。让天下人听听,什么是真正的‘四海同风’。”
天快亮时,阿竹收了笛子准备回家。走过乐府的高墙外,听见里面传来雄浑的乐声,像是有无数条江河在同时奔涌。她站在巷口听了片刻,忽然拿起笛子,对着那高墙吹奏起来。这次她吹的是《无衣》,调子却掺了些《九歌》的婉转,还有几分胡地的苍凉。
墙内的乐声似乎顿了一下,随即有编钟的声音轻轻应和。阿竹笑了,踮起脚尖往高墙里望了一眼,只看见一角飞檐在晨雾里若隐若现,檐角的铜铃随着乐声轻轻摇晃,像是在为这跨越了宫墙的合奏打着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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