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氏再是想巴结公主,也不会昏头到,为了地方宽敞些,而把酒宴摆去东边佛堂里。
午膳安排在蕊华园西院,孤儿们平时绣衣裳帕子的地方。
冯啸无所谓。
她早已与公主达成一致的想法。
她们没兴趣去探究佛堂里到底有没有风月秘密,也毫无胃口给官太太们做什么风化教习。
她们只管弄到钱。
因设宴的地方小,康咏春和魏吉还不需要上场时,就被请去耳房吃点心。
里头开席前,几十个高矮不齐、年纪参差的女娃,穿着簇新的袄子,由婆子们领着,进屋去给公主行礼。
康咏春站在门框边,看了会儿,侧过头,低声对魏吉道:“果然是临时做的表面文章。若真是过年的新衣,理应初一就穿上。女娃娃再是举止轻巧当心,也不会穿了半个月,褶子还这样深。”
魏吉也正望着孩子们,附和道:“而且平时肯定经常吃不饱。你看她们中很有一些,面上五官已然长开、不复幼童模样,个头却矮小。”
一个画师,一个郎中,各有各的犀利视角,得出同样的结论。
二人多么希望,冯啸能设法将孩子们另行安置。
他们又彼此提醒,稍后一定要忍住对官太太们的厌恶,让这些朱紫豪门中的虚伪者,多吐钱出来,才解气。
不远处,孩子们鱼贯而入,又很快出来,被送回院落深处。
安静下来的天井里,只剩一个女娃,仍穿着灰旧、打着补丁的衣服,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什么。
康咏春等她画了一阵,才走过去,怕惊扰到孩子,特意在十几步外就转到她的正前方,好教她的眼角余光,能感到有人来。
不想,女娃却过于专注于自己的作品,竟没有抬头。
康咏春只得驻足,轻咳两声。
那瘦弱的女娃,这才倏地一抖,连忙丢了树杈,站起来冲康咏春行礼。
短暂的瞬间里,康咏春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自己,在扬州的庭院里,也是这样瘦弱而孤独,蹲在雪地上,用树枝画出记忆中的北国山峦,直到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在画什么?”彼时彼刻只有十六岁的姜午阳,青衫磊落地负手而立,容色和煦地问她。
“你在画什么?”此时此刻的康咏春,眨了眨陡然发涩的双眼,柔声地问女娃。
“小的,在画终南山。”阿燕怯生生地回话。
康咏春微笑着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一番,称赞道:“我在渭南过除夕时,远眺过终南山,你画得真好。你是,蕊华园的小画师吗?你叫什么?”
阿燕眼里的惶然之色褪去不少。
公主的这个女官,看起来比其他人更和气,说话也像太阳晒在她身上,暖融融的。
阿燕的嘴角微微翘起来:“贵人叫小的阿燕就好。小的是灶间帮厨的。”
康咏春瞥到阿燕因冻疮而肿得像小萝卜的手指,蓦然心酸。
但自己的经历令康咏春懂得,这样的时刻,莫要先去探问苦命人的身世。
康咏春于是压下怆然的冲动,托着腮帮子将雪地上的山峦图又看了看,指着一个圆圈问道:“有趣有趣,这又是什么呀?”
“是观音菩萨头上的那个……佛光,”阿燕比划道,“我跟着管事娘子去街上采买时,看到过铺子里的画。好多好多菩萨,观音最好看。但是,我不晓得怎么把观音和山画在一处。”
“嗯,我想试试。只是,会抹去几个你已经画好的小山头,可以吗?”康咏春笑盈盈地问。
阿燕连连点头:“当然可以,贵人能给小的指点,小的真是得了大造化的!”
康咏春把胳膊肘上保护双手的兽皮套子撸下来,递给阿燕,道声“你也捂一捂”,自己则利索地去树下捡出粗细不一的五六根枯枝,回到雪地上的画稿前。
“你在佛光之下这个位置,先画一条中线,再对称地画两半,形状好像芭蕉扇……然后,像这样,画出观音的头发和耳朵,耳垂要过腮。这里呢,是宝冠。好,再用手掌这般丈量,开始画身体与莲花座……”
康咏春一面画、一面教,娓娓道来的话语,和迅捷流畅的动作,相得益彰,令人赏心悦目。
阿燕看得入神。
她定睛凝眸,与白雪中逐渐清晰起来的观音相对视。
菩萨悲悯又温柔的目光,完全包裹住了她。
多年来像浸了毒酒一样、被命运苦楚浸透了的心,似乎头一回,没有那么针扎似的痛了。
当阿燕从梦境中醒过神来时,她突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
顺着这股冲动,说不定,自己就像遇到了下凡的观音一样,命运从此改变!
“贵人!”阿燕后退几步,一头磕在康咏春面前,“小的愿给贵人做婢子,小的会做饭砍柴挑水洗衣,也懂梳妆女红和晒书,从前家里都教过。求贵人带小的走吧!”
康咏春放下手里的树枝,探身扶住瘦骨嶙峋的小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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