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咏春听到驴子惨叫声时,笔锋正在师兄姜午阳的遗作上游走。
突如其来的杂音,令她毫尖一颤,修饰羌王宝剑的关键一笔,刹那间画毁了。
康咏春怒气上涌。
她多么珍惜这幅画。
从线稿到配色都由师兄亲笔,禽兽师父柳洵,完全没有染指。
姜午阳在绘制羌王戎装像时,被柳洵毒死,留下羌王手里一柄没有完成的宝剑。
康咏春这几天,便守着这幅画,细看师兄的每一处运笔与渲染,以此为参照,画完那柄剑。
她落笔的时候,根本没顾上思忖,此画呈送公主后,极有可能会在由亲哥胡三牛主导的埋伏袭击中,被毁坏。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享受暴风雨来临前的日子,与师兄的画作相伴,仿佛爱人犹在身边。
此刻,美梦受扰的康咏春,走到画室的窗口,张望片刻,弄明白是羌国的傻王爷虐杀牲口、又与公主刘颐斗嘴后,将窗户关严实,抓起桌案上的两个小布球,塞进耳朵里。
那也是师兄的遗物。姜午阳很早就发现,师妹作画时,容易分神,他就缝了许多花生大小的布套,塞些棉絮,让康咏春堵在耳洞里,阻挡外界的杂音。
世界清静了没多久,画室的门被踹开了。
苏小小大步踏进屋内,与愕然抬头的康咏春照面,再看清她原来塞着布球后,脸色稍霁。
“原来你不开门,是听不见哪。先别画这幅了,拿上你的吃饭家伙,跟我去办差。”
康咏春忙收拾画具,一面小心地问:“苏执衣,出了何事?”
“你以后,别为了安心画画,做聋子,”苏小小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帮她提上画板,嗔道,“万一外头着火了呢?有人劫船呢?”
康咏春自从被苏小小以出身相类的姿态安慰过后,对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姐姐,产生了实在的好感,日常也不像怕冯啸似的那么怕她了。
“这是公主的船,谁敢劫呀?”康咏春一面关门,一面回嘴道。
“羌人,”苏小小疾步走着,“那个嵬名王爷,不把公主放在眼里。”
苏小小故意说一半,留一半。
冯啸片刻前吩咐她来喊康咏春时,交代差事后,同时提醒她的三个字“打打眼”,已让苏小小明白,自己带着康咏春去羌国王爷船上的路线,应该怎么走。
行船中朝夕相处了一路,苏小小已熟悉并佩服冯啸的行事风格:再突发的境况里,她也会同时记得,利用机会试探自己怀疑的人。
下到三层,刚钻出木梯,胡三牛在甲板上挨鞭子的情景,迎面扑进眼帘。
“呃……”胡三牛发出极力压抑后的闷哼,没有痛苦的嘶吼,维持着一个行伍硬汉的体面。
但他裸露的脊背已然皮开肉绽,康咏春头回见到这般触目惊心的场面,何况受刑者还是自己的亲人。
康咏春脸色骤变,惊骇间脱口而出:“阿兄……”
“兄”这个字冲到嘴边之际,康咏春连忙改音遮掩:“啊小……小姐,羌人对公主不敬,霍都尉为何责罚我们大越的人?”
苏小小作了忿忿状:“因为胡三牛看不得公主被冒犯,没向上官请个示下,就射箭给了那驴子一个痛快死法。要我说,三牛兄弟做得好!那肥猪王爷真是个班马养滴!换老子手里有弓的话,也会这么干。”
苏小小一面用自己的家乡话骂着,一面特意走弧线,趋近受刑中的胡三牛,再绕去两船之间的联通处。
霍庭风看到二女,讶然道:“苏执衣,你们去做甚?”
“冯阁长吩咐的,我们去做一回史官?记下她在羌人跟前转圜的经过。”
“那我派两个侍卫跟你们过去。”
“不必,冯阁长不怕,我们也不怕,”苏小小往前凑了凑,恶狠狠道,“羌人要是敢冒犯我们,老子就一拳打他脸上,把他那张猪脸,打成我们老家的苕面窝!”
“苏执衣厉害”、“小小姐威武”……越国侍卫们纷纷叫好,包括那个正拿着鞭子抽胡三牛的军士,他实则也憋着股气。
哄闹中,只有胡三牛和康咏春,是沉默的。
……
嵬名德旺斜靠在铺满赤狐褥子的胡床上,好整以暇地望着门外甲板处。
越国公主的头号亲信,那位同样来自刘氏皇族、论辈分是女帝侄孙女的冯阁长,正亲自操刀,为自己炙烤驴肉。
而她身边,另有两位身姿窈窕的越国女官,一个写字,一个画画,模样恭顺。
再远些的主船上,则传来越国鞭打自己人的动静,虽然那卫士没有像驴子似地哀嚎,但“唰”、“唰”的皮鞭声,破空而来,清晰得很,美妙得很。
“这就对了嘛,”嵬名德旺对着左右道,“越国人拽个屁!要是靠着有钱,就能收拾了北燕,他们还肯把如花似玉的小公主,嫁来做填房?唔,公主不懂事,几个陪嫁丫头倒还不错,尤其这个姓冯的女官,一路给咱的商贾行方便,今日又来亲自伺候本王,看在她的份上,本王就大人大量,不把那个射箭的越人捉来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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