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宫的龙榻之上,赵琰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整个胸腔撕裂般的剧痛,意识在无边黑暗与刺骨寒冷的深渊边缘载沉载浮。九龙玉玺紧贴心口,那微弱到几近熄灭的幽绿光芒,如同他残存的生命之火,每一次艰难的搏动都带来灼烧灵魂的痛楚。蒋全临死前那暴突的、凝固着无尽怨毒与诡异解脱的眼神,刘瑾那猩红蟒袍下翻涌的滔天杀意与冰冷嘲讽,还有张廷玉深沉难测的面容…所有画面在他濒临破碎的意识中疯狂搅动、碎裂、重组,最终被更沉重的黑暗吞噬。
【警告!生命维持系统强制低功耗运行!宿主意识重度沉眠…外部刺激响应阈值提升…健康值:濒危(11/100)…维持时间:22小时01分…】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是他意识里唯一残存的、扭曲变形的背景杂音。
刑部大堂的惊天变故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震荡波纹以惊人的速度扩散至整个京城。蒋全的暴毙,皇帝的吐血昏迷,刘瑾反手扣向三法司的滔天黑锅…每一个消息都足以让朝堂重臣心惊肉跳,让依附各方的小吏噤若寒蝉。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慌在宫墙内外、大街小巷间悄然弥漫。原本就因漕运案而风声鹤唳的京城,此刻更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火山,压抑着随时可能喷发的毁灭性能量。
权力的真空与混乱,正是某些阴影滋长的最佳温床。
当京城笼罩在庙堂剧变的阴霾之下时,千里之外的扬州,这座以“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而闻名的富庶之城,却仿佛遗世独立,沉浸在一片虚假的、醉生梦死的浮华之中。运河之上,画舫如织,丝竹管弦之声昼夜不绝;两岸楼阁灯火通明,脂粉香气混合着酒肉的靡靡之味,弥漫在湿润的夜风里。
醉香楼,这座矗立在瘦西湖畔、雕梁画栋高达五层的销金窟,无疑是扬州城最璀璨也最堕落的明珠。今夜,更是宾客盈门,喧嚣鼎沸。龟公谄媚的吆喝、姑娘们娇嗲的调笑、富商巨贾们豪放的划拳行令声,交织成一曲堕落狂欢的乐章。
然而,在这极致的喧嚣之下,在醉香楼最顶层那间名为“听涛阁”的雅间内,气氛却带着一种与外间截然不同的、微妙的紧绷。
“陈大官人!您可真是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呀!含烟姑娘早就吩咐了,就等着您呢!”一个涂脂抹粉、眼神却透着精明的老鸨,扭着水蛇腰,将一位身着华贵锦袍、手持洒金折扇、腰悬一枚温润羊脂玉佩的年轻公子引至门前。这公子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流转间带着富家子弟特有的、被金钱和权势滋养出的倨傲与漫不经心。正是乔装改扮、化身江南盐商巨贾陈家独子“陈元”的陈元。
“妈妈客气了。”陈元“啪”地一声合上折扇,随手丢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雪花银,精准地落入老鸨那鼓囊囊的胸襟,“好生伺候着,爷今日高兴,少不了你的好处。”他声音清朗,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轻佻。
“哎哟!谢陈大官人赏!”老鸨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忙不迭地推开那扇描金绘彩、隔音极佳的门扉,“含烟,贵客到了!”
雅间内,熏香袅袅。布置极尽奢华,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雅致。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光,多宝格上陈设着名贵的瓷器古玩,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临湖的雕花窗半开着,微凉的夜风带着水汽拂入,吹动轻薄的鲛绡纱幔。
窗前,一位身着月白色素锦长裙的女子正凭栏而立。她身形窈窕,乌发如云,仅用一支素雅的青玉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更添几分慵懒风情。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身来。
柳含烟。醉香楼乃至整个扬州城身价最高的清倌人。她的容貌并非倾国倾城的绝色,但那双眸子,清亮如秋水,深邃似寒潭,仿佛能洞穿人心。眼波流转间,既有风尘女子的妩媚流转,又沉淀着一种超脱其身份的、不合时宜的冷静与洞察。此刻,她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对着陈元盈盈一福:“陈公子大驾光临,含烟有失远迎,还望公子恕罪。”声音如同珠落玉盘,清冷悦耳,听不出半分谄媚。
“含烟姑娘说哪里话,能得见姑娘芳容,是在下的福分。”陈元哈哈一笑,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室内,实则已将房间布局、可能的藏匿点以及柳含烟本人瞬间审视完毕。他大喇喇地在主位坐下,立刻有侍女奉上香茗和精致的果点。
老鸨识趣地退下,轻轻带上了门。厚重的门扉隔绝了外间的喧嚣,雅间内顿时陷入一种带着暖昧香气的静谧。
“早闻陈公子乃江南盐道新贵,家资巨万,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柳含烟莲步轻移,在陈元对面坐下,亲手为他斟茶。皓腕凝霜,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优雅无可挑剔,那青玉簪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虚名,都是些虚名罢了!”陈元端起茶杯,却并不饮,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起的茶沫,眼神带着几分审视落在柳含烟脸上,“比起含烟姑娘这‘扬州第一才女’、‘醉香楼定海神针’的名头,陈某这点家当,算得了什么?”他刻意加重了“定海神针”四个字,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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