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若有若无的劣质酒气飘了出来。
柳致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火烧火燎。他需要水,更需要信息。他佝偻着身体,拄着竹简,步履蹒跚地挪向那间破败的酒肆。
酒肆内光线昏暗,弥漫着劣质酒水、汗臭和尘土混合的怪味。几张破桌子旁,稀稀拉拉坐着几个身影。有穿着破烂皮甲、一脸风尘仆仆的游侠儿,有眼神闪烁、带着市侩气的行商,还有一个缩在角落、抱着破包袱瑟瑟发抖的老者。掌柜是个独眼汉子,正用一块脏布有气无力地擦着柜台,对门外的惨剧充耳不闻。
柳致选了个最靠里、最昏暗的角落,几乎是摔坐在地上的草垫上,后背倚靠着冰冷的土墙,才勉强支撑住身体。竹简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如同唯一的依靠。剧烈的喘息牵扯着伤口,他忍不住闷咳了几声,嘴角又溢出一丝血沫。
“掌柜…水…”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听不清。
独眼掌柜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同看待一个死人,随手从柜台下拎出一个黑乎乎的陶壶,倒了一碗浑浊的凉水,“啪”地一声放在离柳致不远的地上,水花溅起几点灰尘。
柳致费力地探身,用颤抖的右手端起碗,也顾不得浑浊,贪婪地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这时,旁边桌子那两个游侠儿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真他娘的惨,刚进城就看见挂了一城墙的脑袋…听说里面还有不少是守城时死战不退的胤军,脑袋被砍下来挂上去的时候,眼睛还瞪着…”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灌了口劣酒,咂着嘴,语气里带着点看热闹的唏嘘。
“哼,死战?狗咬狗罢了!”另一个精瘦些的汉子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知道为什么陈王…哦不,现在该叫陈将军了…为什么这么急着拿下淮阳,还搞这么大阵仗?”
疤脸汉子凑近了些:“为啥?不就是为了这淮阳仓的粮食和胤朝在江北的这个钉子户?”
“粮食?钉子户?”精瘦汉子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传播秘闻的兴奋,“那都是明面上的!我有个在将军帐前当护卫的远房表亲,昨儿喝多了漏出来的!说是胤都那边,下了海捕文书!悬赏的可不是一般人!”
“哦?”疤脸汉子来了兴趣,“多大的赏格?通缉谁?”
“千金!万户侯!”精瘦汉子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眼中闪着贪婪的光,“你猜通缉谁?就是前些日子襄城那边闹得天翻地覆的那个!叫…柳致!”
柳致端着水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浑浊的水面微微晃动。他低着头,仅存的右眼低垂着,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碗水上。心脏却在胸腔里重重地擂了一下。
“柳致?”疤脸汉子皱眉想了想,“好像有点耳熟…是襄城那个一人搅翻了守将府,杀了王焕的狠角色?陈将军抓他干嘛?还值这么大价钱?”
“蠢!”精瘦汉子拍了下桌子,“陈将军抓他,是为了献给胤帝!”他身体前倾,声音几乎成了气声,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知道胤帝诏书上怎么说的吗?昭告天下!说那柳致…根本就不是人!是得了天地造化的妖人!他的血肉,食之…可延寿长生!”
“嘶——!”疤脸汉子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长…长生?真的假的?”
“诏书都贴出来了!还能有假?”精瘦汉子唾沫星子横飞,“我表亲说,胤帝身边有大能方士,早就看出那柳致体质非凡!襄城那边传回的消息,说此人受了必死之伤,竟能数日不死,伤口自愈!这不是妖异是什么?这长生之秘,就在他那一身血肉筋骨里!”
他灌了口酒,抹了抹嘴,继续道:“陈将军拿下淮阳,一方面是粮仓,另一方面,就是得了密报,说那柳致很可能逃窜到此地!将军下了死令,各部严查!生擒柳致者,封万户侯!赐…赐商鼎!”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贴在同伴耳朵边说的。
“商鼎?!”疤脸汉子猛地捂住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是…是传说中商王用来祭祀天神,能沟通天地、蕴含长生之秘的那尊…?”
“嘘——!”精瘦汉子一把捂住他的嘴,紧张地四下张望,“小声点!不要命了!这事就烂肚子里!反正啊,现在这淮阳城里里外外,明里是陈将军的兵,暗地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就等着那条‘长生鱼’自己游进网里!”
两人又低声嘀咕了几句,话题转向了别处。
角落里,柳致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水碗。碗底浑浊的水微微晃动着。
延寿…长生…
食其血肉…
封万户侯…赐商鼎…
胤帝的诏书!陈胜的密令!
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锥,一根根钉入他的脑海,又像无形的绞索,瞬间勒紧了脖颈!
原来如此!这就是帝王之心!这就是滔天权欲!
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为了稳固那染血的皇座,可以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污蔑为妖物,悬赏天下,生啖其肉!而他柳致,就是那个被钉在祭台上的牺牲!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压过了伤口的剧痛。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被整个世界彻底背叛和敌视的孤绝!
他下意识地伸手,隔着破烂的衣襟,按在了左胸心脏的位置。那里,一小块粗糙、空瘪的麻布紧贴着皮肤——阿蛮的药囊。似乎只有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属于过去的温暖,才能在这彻骨的冰寒中,给他一丝虚幻的锚定。
就在这时,酒肆的门帘被人粗暴地掀开!
两个穿着胤军底层号衣、眼神却异常锐利精悍的汉子走了进来。他们的目光如同鹰隼,迅速扫过酒肆内寥寥几人。当扫到角落里那个浑身污血、气息奄奄、蒙着一只眼的瘸腿身影时,两人的目光瞬间定格!
其中一人,视线死死地落在了柳致怀中那根紧抱着的、沾满泥污却依旧能看出竹片轮廓的物件上!
那人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即化为冰冷的杀机!他飞快地给同伴使了个眼色,右手不动声色地按向了腰间的刀柄!
柳致的心,沉了下去。仅存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身体的剧痛和疲惫在生死危机面前被强行压下,兵王的本能在绝境中瞬间苏醒!
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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