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里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着血腥气,熏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赵氏家主赵阔烦躁地踱步,厚重的锦缎袍角扫过地面,带起一层薄灰。“三个时辰了!那女人究竟能不能成?”他猛地停步,刀锋似的目光剐向屏风后晃动的人影,“陈公,若你独子有个好歹,休怪老夫……”
屏风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陈氏家主陈延年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石头:“赵兄慎言!映雪夫人乃张帅正妻,亲赴险地为我儿诊治,此恩……”
“恩?”孙氏家主孙茂嗤笑一声,枯瘦的手指捻着山羊须,“黄鼠狼给鸡拜年!她前脚进来,后脚陆帅的人马就把营盘围了三层!分明是张辰那小儿派她来当说客,拖我们下水!陈公莫要糊涂!”
帐内空气骤然绷紧。陈延年沉默着,只死死盯着屏风后儿子陈彦惨白如纸的脸,那少年胸膛起伏微弱,每一次吸气都扯着喉咙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帐外隐隐传来兵刃出鞘的铿锵和压抑的呼喝,那是陆文渊派来“护卫”——实为监视、威慑的督战队。时间在窒息的等待中粘稠流淌。
“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骤然爆发!
陈延年霍然起身,撞翻了矮几上的茶盏,褐色的茶汤泼了一地。他踉跄着扑向屏风后:“彦儿!”
只见榻上的陈彦身体剧烈痉挛,脸已憋成骇人的酱紫色,眼珠凸起,喉间发出窒息的咯咯声。旁边的老军医面无人色,抖着手去掐人中,却无济于事。
“让开!”
一道清冽如寒泉的声音穿透混乱。苏映雪不知何时已立于榻前,素衣如雪,鬓角微湿,气息却稳如山岳。她看也不看惊慌的军医和绝望的陈延年,纤细的手指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按压在陈彦颈侧几个穴位。另一只手已从随身的针囊中捻出一枚三寸长的银针,针尖在昏黄的烛火下跳跃着一点慑人的寒芒。
“你做什么?!”赵阔厉喝,手按上腰间佩刀。
苏映雪恍若未闻。她眼神沉静,落针如飞。那枚长针毫不犹豫地刺入陈彦手臂内侧的尺泽穴,深达寸许!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呃啊——!”陈彦喉咙里猛地冲出一口带着浓黑血块的浊气,整个身体向上弹起,又重重落回榻上,胸口剧烈起伏,但那股骇人的窒息感却如潮水般退去,酱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喘息渐渐平稳下来。
帐内死寂。唯有陈彦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偶尔的噼啪。
陈延年扑通一声跪倒在榻前,颤抖的手想去碰触儿子恢复血色的脸庞,又不敢,只哽咽着:“彦儿…彦儿好了?好了?”
苏映雪缓缓拔出银针,用素绢擦拭,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痰瘀阻络,闭于喉关。针泻尺泽,引邪下行。死不了。”她目光扫过陈延年涕泪横流的脸,转向呆若木鸡的赵阔与孙茂,“令郎之疾,乃沉疴旧伤引发,积郁成瘀。若再迟半刻,华佗难救。如今瘀滞已通,辅以汤药,旬日可愈。”
她走到帐中简陋的书案旁,陈禹早已铺开一卷素帛,笔墨侍立。苏映雪提笔,墨迹淋漓,写下药方:“川贝三钱,竹沥半盏,天竺黄二钱,加生姜三片引药上行。”字迹清隽有力,力透纸背。
陈延年踉跄着起身,对着苏映雪深深一揖到地:“夫人活命之恩,陈家永世不忘!陈禹!”他转向谋士。
陈禹立刻捧上一卷早已备好的帛书,正是那份关乎三姓世家身家性命的《不罪誓书》。条款清晰:归附大夏,献城以降;张辰承诺,保全三姓田亩、私产,子弟可入仕,过往依附伪梁,概不追究。
“夫人大恩,我陈延年无以为报!陈氏愿签此誓书,献湖州城,任凭张帅驱使!”陈延年声音颤抖,却字字清晰。
赵阔和孙茂脸色剧变。赵阔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陈公!你糊涂!陆帅大军尚在,张辰远水难救近火!今日签了这纸文书,明日陆帅的刀就能架在我们脖子上!你这是拉着全族往火坑里跳!”
“火坑?”苏映雪忽然抬眼,目光清亮如寒星,直刺赵阔,“赵家主口中的‘活路’,便是依附陆文渊,坐视他将江南膏腴之地拱手卖给北狄豺狼,换他裂土封王的野心吗?”
她从袖中缓缓取出衣物。并非金印玉玺,而是一支通体温润、尾端雕着一朵小小玉兰花的白玉簪。正是当年在瘴气林岩洞,张辰赠予她的定情信物。
“此簪,乃吾夫张辰所赠。”苏映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我以此簪为质,留于三位家主处。”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连陈延年都愕然抬头。
苏映雪将玉簪轻轻放在展开的《不罪誓书》旁,玉质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而坚韧的光泽。“簪在,如我苏映雪在。如我夫君张辰在。若我夫妇有违此誓,背弃三姓,此簪碎,我苏映雪项上人头,诸位随时可取!”她目光扫过赵阔、孙茂惊疑不定的脸,最后落在陈延年身上,“陈公,令郎性命,可抵得过这份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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