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莺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粗布的衣角,没有接话。
甄宓放下茶碗,明丽的眼睛看着来莺儿,带着商贾之家特有的务实与直率:“莺儿姐姐,恕宓儿直言。你在此处,虽得清净,然终究是客居。赁人田地屋舍,终非长久之计。耕作之艰,柴米之费,姐姐一人操持,还要顾念小荷姑娘,岂是易事?”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夫君他……是真心想补偿。那城郊的别院,并非囚笼。夫君说了,无需仆役如云,只求清净自在。一应田产用度,皆由府中供给,姐姐只需随心度日,赏花弄琴,怡然自得。这岂不胜过在此处,日日为生计劳心费力?”
这番话直指现实困境,点破了来莺儿看似平静下的艰难支撑。来莺儿身体似乎僵了一下,嘴唇抿得更紧。小荷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偷偷看了自家姑娘一眼,眼中也流露出对甄宓话语中描绘景象的一丝向往。
“随心度日?” 来莺儿终于抬眼,看向甄宓,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无尽苍凉的弧度,“夫人可知,何为‘随心’?莺儿之心,早已随洛阳城焚作飞灰,随故人尽埋黄土。如今这副残躯,不过行尸走肉,苟延残喘罢了。魏公府的富贵清闲,于莺儿而言,不过是另一副沉重的枷锁。” 她的话语平静,却字字浸透着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
一直沉默的曹宪,此刻缓缓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如同冰泉滴落寒潭:“莺儿姑娘此言差矣。”
来莺儿的目光转向这位丞相之女,带着一丝探究。
曹宪迎着她的视线,目光澄澈而坦然:“你言心已死,如行尸走肉。然我观你院中野花,向阳而生,被你侍弄得生机盎然;观你屋内虽陋,却处处整洁,一尘不染;观你衣衫虽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发髻一丝不乱。此等心气,岂是行尸走肉可为?你只是……用这刻意维持的秩序与辛劳,麻痹自己,对抗那无边的绝望罢了。” 她的话语犀利如刀,直指人心深处。
来莺儿猛地一震,如同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握着衣角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院中一片寂静,只有风拂过稻浪的沙沙声。
曹宪的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更深的穿透力:“莺儿姑娘,你恨他,怨他,不愿见他,不愿承他的情,此乃人之常情。你所经历之痛,非常人所能承受。然你可曾想过,你在此处,自苦自戕,拒他于千里之外,于他,或许是一种惩罚与煎熬。但于你自身呢?难道不是将自己永远囚禁在洛阳那场大火的灰烬里,永世不得超生?你拒绝的,不仅是他的补偿,更是你自己……重获新生的一线可能。”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篱笆外那片金色的海洋,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这乱世,能活下来的人,谁心中没有几道血淋淋的伤疤?妾身之父,亦是踏着尸山血海才走到今日。夫君他,亦非完人,手上染血,心中亦有愧。然他心中所求,非止于权位。你看这邺城郊外新垦的万亩良田,你看那流民归籍时眼中的光!他拼尽全力,是想在废墟之上,重建一片能让百姓喘息、能让你我这样的女子……真正安宁度日的净土!那片净土,难道不值得莺儿姑娘你……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去看一看吗?”
曹宪的话语,没有劝慰,没有哀求,只有冷静的剖析与对未来的描绘。她将个人恩怨置于更大的时代背景下,点出了邺城所代表的,是一种在血火中挣扎出的、新的秩序与希望的可能。这并非空洞的说教,而是来自一位同样身处权力漩涡、深知其中残酷与希望的女子,最诚恳的肺腑之言。
来莺儿怔怔地听着,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眸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终于泛起了剧烈的涟漪。她想起赵铁柱临死前攥着她的手,断断续续的“罗……罗……”;想起那碗滚烫苦涩、被我毫不犹豫一饮而尽的粗茶;想起邹玉眼中真切的怜惜与赞赏;想起甄宓描绘的清净自在……更想起曹宪那句“重建一片能让百姓喘息、能让你我这样的女子真正安宁度日的净土!”
“安宁……净土……” 她喃喃低语,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茫然和难以置信的动摇。那早已被绝望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束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光。拒绝,是沉沦于过去的灰烬;接受,或许是踏入一片未知的、或许仍有荆棘、但终究代表着生机的土地?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草般疯狂滋长。
邹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的松动,适时地伸出手,轻轻覆在来莺儿紧握的、冰凉的手背上。那掌心的温暖,带着一种无声的抚慰与力量。“莺儿,” 邹玉的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往事已矣,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也给那些用性命护你活下来的人,一个告慰。让他们在天之灵知道,莺儿没有辜负他们的牺牲,她……活下来了,而且会活得更好,更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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