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灵,死了!带着他未尽的、泣血的谏言,死在了这金碧辉煌、即将迎来“新帝”的宫殿里。他脸上的箭创在死寂中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大殿陷入了更深的死寂。连袁术暴怒的喘息都停滞了一瞬。张勋死死盯着纪灵那张灰败凝固的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凉和绝望。
袁术脸上的狂怒,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嗤的一声,迅速冷却、凝固,最终变成一种混合着惊愕、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复杂表情。他看着纪灵那张可怖的死脸,仿佛看到某种不祥的预兆。他猛地一甩猩红的大氅,厉声咆哮,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拖出去!把这个晦气的东西给孤拖出去!扔到城外乱葬岗!快!”
几名如狼似虎的殿前武士应声扑上,粗暴地抓起担架的边缘。纪灵僵硬的尸体被拖动,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那只空洞的眼睛,似乎依旧死死地盯着袁术的方向。张勋下意识地想要扑上去护住纪灵的遗体,却被身边的同袍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承载着最后忠魂的担架,被毫不留情地拖出这象征无上权力的华丽宫殿,消失在宫门外的阴影里。
入夜,后将军府邸深处,那间守卫森严、奢华得如同仙宫秘境的暖阁之内,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袁术身着常服,斜倚在铺着厚厚白虎皮的软榻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如意,目光却空洞地落在摇曳的烛火上,映不出半点光彩。他的面前,稀稀落落地站着几个心腹谋臣,阎象、杨弘、袁胤等,人人脸上都罩着一层浓重的忧色。角落里,几个捧着食盒、酒壶的侍女如同木雕泥塑,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暖阁的沉静被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踏碎。张勋大步走了进来,他那身破损的战甲尚未卸下,浓重的血腥味和汗馊味立刻冲淡了昂贵的苏合香气。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尚未干透,双眼红肿,目光却如同淬火的刀锋,直直刺向软榻上的袁术。
“主公!”张勋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纪灵将军尸骨未寒,三军将士血染汝南!此诚危急存亡之秋!末将斗胆,泣血再谏!”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燃烧的火焰,“称帝之事,万不可行!此乃取祸之道!罗业挟天子以令诸侯,虎视眈眈;曹操枭雄之姿,如狼在侧;孙策雄踞江东,亦非善类!荆州刘表,乃汉室宗亲;群雄环伺。主公若于此时僭号自立,必成众矢之的!请主公暂息雷霆之念,整军经武,抚恤士卒,以安淮南根本!待……”
“够了!”袁术猛地从软榻上坐直身体,手中的玉如意“啪”地一声狠狠砸在身前的紫檀木几案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几案上精美的漆器果盘被震得跳起。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指着张勋,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张勋!你…你是在教训孤吗?!汝南败绩,孤尚未治你之罪,你倒先来触孤的逆鳞!什么群雄环伺?什么众矢之的?孤手握传国神器,天命昭昭!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妄测?!”
他咆哮着,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激怒的困兽。暖阁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回荡。杨弘、袁胤等人脸色煞白,噤若寒蝉。只有阎象,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忧虑,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颤巍巍地向前一步,拱手深深一揖,苍老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主公息怒!张将军虽言语激切,然…然其心可鉴,其言亦非全无道理啊!昔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商。汉室虽微,未闻其有失德昭彰以致天命断绝!主公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于天下,此乃人望所归,足以号令诸侯,匡扶社稷!若此时贸然称尊,非但淮南人心浮动,更予天下诸侯以‘篡逆’之口实,群起而攻之,则…则基业危如累卵!请主公…三思!万思啊!” 阎象说到最后,声音哽咽,老泪纵横,几乎要伏倒在地。
“人望?基业?”袁术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笑,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屑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他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风。他不再看阎象,也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张勋,而是转向内室,用一种近乎虔诚又带着狂热的声音嘶喊道:“拿过来!把孤的天命之证,给孤请出来!”
两名内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的托盘,上面覆盖着明黄色的锦缎,脚步轻得如同鬼魅,从内室深处走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托盘吸引,连张勋和阎象也暂时忘记了悲愤和忧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袁术一把掀开那明黄色的锦缎!
一方玉玺静静地躺在托盘之中。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玉质温润,在烛火下流转着内蕴的光华,如同蕴藏着星河。一角,用黄金精巧地镶嵌修补,非但不显突兀,反而增添了一种历经劫难、终归其主的宿命感。正是那方象征着天命所归、皇权正统的——传国玉玺!
袁术伸出双手,如同捧起稀世珍宝,又如同举起千斤重担,极其郑重地将玉玺托起。他的手臂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一种混合了极度狂热、无限痴迷和满足感的神情。
“看见了吗?!”袁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情,“此乃传国玉玺!秦以和氏璧所造,历代帝王相传,天命所系!昔日孙坚私匿此宝,横遭天谴,暴毙岘山!董卓僭越,身死族灭!此宝辗转流离,终归于孤之手,岂非天意?!孤姓袁,出自陈,陈乃大舜之后!以土承火,正应其运!赤德已衰,黄天当立!此玺在手,便是天命在孤!孤不称帝,何人敢称?!何人配称?!”
他高举玉玺,环视着暖阁内每一个脸色煞白、神情各异的面孔,目光最终落在阎象那张绝望的老脸上,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头:“尔等所言,皆是凡俗之见!岂知天命至高,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孤登基之日,便是大仲开国之时!天下归心,指日可待!再有妄议称帝者——”他目光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毒蛇的信子扫过阎象和张勋,“杀无赦!诛九族!”
暖阁内死寂无声。只有袁术粗重的喘息,以及那方被高高举起的玉玺,在烛火下无声地流转着幽冷的光。香炉里的苏合香,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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