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某日,骤雨初歇,空气湿热得令人窒息。我再次踏上了通往广平的路途。这一次,我特意换下了彰显身份的华服与甲胄,只着一身素净的深青色儒生常服,腰间亦未佩剑。随从更少,仅有最亲近的两名护卫,马车也换成了寻常样式。雨后的道路泥泞不堪,车轮深深陷入泥中,行进艰难。
沮家坞堡在雨后湿漉漉的天光下,依旧寂静。院门依旧紧闭。我深吸一口饱含水汽的空气,示意护卫不必上前,亲自走到门前,抬手叩响了门环。这一次,叩门声似乎比上次更显沉稳。
门内静默了片刻,沉重的门轴终于发出“嘎吱——”一声长响,缓缓向内打开。依旧是那位老仆,但这次,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侧身让开了一条通路。厅堂的门敞开着,沮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只见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甚至带着几处细微补丁的深色葛布衣袍,身形挺拔依旧,但面容清癯了许多。沮授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平静无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心最深处的隐秘。
“罗使君,”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冒雨亲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他的目光扫过我湿透的衣襟,眼神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但旋即又被更深的冷意覆盖。“可是欲使授,效苏秦、张仪之故事,为新主游说四方?亦或……”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穿透力,直刺人心,“欲使授作那朝秦暮楚、不忠不义的贰臣?!”
“公与先生,”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密集的雨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诚,“文通此来,非为求一谋士,更非欲使先生为贰臣!”我目光灼灼的道,“韩文节之结局,非我所愿,亦非天下所愿!其性柔懦,难当乱世洪流,纵无我罗文通,亦有袁本初、曹孟德之流环伺。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此非先生当日泣血进谏时便已洞见之事吗?”
此时雨势更急,天地间一片苍茫。沮授的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当今天下,群雄并起,苍生倒悬,百姓流离!”我的声音陡然激昂起来,盖过了隆隆雨声,“黄巾虽平,余烬未熄;董卓暴虐,余毒犹存;关东诸侯,各怀异志,名为讨逆,实则争权夺利!冀州沃土,并州雄关,在先生眼中,是罗文通一人之私产?不!”我用力一挥手臂,指向灰蒙蒙的雨幕之外,“此乃大河以北数百万黎民身家性命之所系!是乱世中一方稍得喘息之净土!文通纵有不德,亦知此身此位,非为一己之荣华!”
“先生责我以忠义。敢问先生,”我的目光紧紧锁住他,语气转为深沉的诘问,“忠于一人之名节,与救百万生民于水火,孰轻?孰重?先生满腹经纶,一身才学,难道真要困守于这方寸草庐,任凭胸中丘壑化为尘土,坐视桑梓故土再陷兵灾,而无动于衷吗?”“这岂是真正的‘忠义’?此乃怯懦!是逃避!是对苍生之不负责任!”最后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沮授耳畔。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雨水浸透了他的发髻,几缕湿发贴在苍白的额角。他的眼神依旧复杂,但先前那种磐石般的冰冷与抗拒,已然碎裂。
“使君……”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仿佛每一个字都从砂砾中磨砺而出,“此言……何其锋利……直刺肺腑……”
他没有再说拒绝的话,但也没有应允。那漫长的沉默,和那双眼中翻腾的巨浪,已是最好的回答。那扇紧闭的心扉,在疾风骤雨的叩击下,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秋风渐紧,吹落了邺城府衙中的最后几片梧桐叶。沮授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漾几片涟漪后便杳无踪迹。田丰和戏忠数次旁敲侧击,我只道:“金石将开,火候未到。” 心中那份笃定,却来自第二次拜访时,他眼中那碎裂的坚冰与翻涌的巨浪。
深秋的午后,天高云淡,阳光带着一种澄澈的暖意。我第三次轻车简从,踏上通往广平的路途。沮家坞堡的院门依旧朴素,却敞开着。庭院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几盆秋菊在墙角吐露着清雅的芬芳。厅堂的门也开着,里面传出孩童稚嫩的诵读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我没有惊动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直到那篇《梁惠王上》诵读完毕,童子被老仆领走,我才举步踏入厅堂。
沮授闻声,缓缓转过身来。数月不见,他气色似乎好了一些,眉宇间那层郁结的阴霾也消散不少。看到我,他眼中并无太多惊讶,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早已料到我会来。
“罗使君又来了。”他的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先生,”我抬起头,目光坦诚地迎向他审视的眼神,“今日此来,不为虚言,只问策于先生。冀并初定,外有曹操、袁绍虎视眈眈,内有余孽未清,流民失所。当此百废待兴、危机四伏之时,先生以为,首务当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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