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口血喷出的瞬间,他面前的虚空无声地扭曲了一下。紧接着,一道薄如蝉翼、仿佛天然冰晶凝成的小小飞轮虚影,仅有一指大小,悄无声息地悬浮在他眼前!
虚影没有任何符文或光华流转,如同最普通的冰凌碎片。但其中蕴含的极致寒意与空间的微颤感,却让甘石瞬间了然!
北天寒渊,回应了!
没有言语。
飞轮虚影轻轻一晃,无视甘石的存在,化作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微流光,径直投向西南方向——大秦咸阳的方向!速度快逾闪电!
甘石捂着剧痛的胸口,看着那道消失在天际的流光,枯槁的脸上掠过一丝苍白后疲惫的释然,随即是更深的凝重。他缓缓抬起木尺,默默计算着那冰晶飞轮抵达的时间与可能的轨迹……一场来自北天的冰寒变数,已无声投入西秦那片混乱的棋盘。
通往咸阳的荒芜岔路。
少年归元沿着药婆婆所指的西南方向奔跑着。他的脚步不算快,跑跑停停,时而好奇地看一眼枯枝上冻结的冰凌,时而被雪地里一串小小的兽爪印吸引目光。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没有什么焦急,只有一种近乎懵懂的专注。
“跟着那片‘灰’,找到‘痛得最厉害的伤口’。”
这是婆婆的话。他抬起头,努力分辨着西面天空那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在他纯净心念中隐约感知到的一点点……压得他胸口有些闷的“灰暗”。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夹杂着雪沫,打在脸上生疼。归元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将身上单薄的粗布衣裹得更紧。心口处,贴着胸膛皮肉的玉瓶传来温润的暖意,驱散着那透骨的寒冷。玉瓶是冷的,但它贴着的肉是热的,传递的温度反而刚刚好。
就在这时,路边草丛里传来极其虚弱的呜咽声。
归元停下脚步,好奇地拨开覆盖着薄雪的枯草。
一只小小的、灰扑扑的野兔幼崽蜷缩在浅浅的冻土凹坑里,一条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沾着已经发黑凝固的血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小东西显然是断了腿,又被寒冷折磨着,命悬一线。它看见归元,浑浊的眼球里只剩下了本能的恐惧。
“痛……”归元蹲下身,看着小兔子扭曲的后腿和冰冷的身体,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感觉到小兔子身上弥漫的寒冷和剧痛,那么清晰,像小小的冰刺扎在他心口。
他看了看小兔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护着的位置。婆婆说了,冷了,就添点“灯油”。
归元没有丝毫犹豫,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温热的玉瓶。拔出小巧的木塞,一股温润而奇特的药香弥漫开来。他用指尖,蘸了一小点粘稠温热的金红色药膏。动作笨拙,却很轻柔。然后,他用那根蘸着药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点在小兔子冻得僵硬的断腿伤口上。
嗤……
微弱的声响几乎听不见。那粘稠温热、带着强大生机的药膏接触到小兔子冻坏的皮肉瞬间,那些凝固的黑血污迹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开、净化!伤口处冻结坏死的组织下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透出一点新鲜的血液!小兔子剧烈颤抖的身体,如同被一股暖流包围,瞬间平缓了许多,浑浊的眼睛似乎也亮起一点点微弱的光。
归元看着小兔子变得平稳的呼吸和温暖的身体,开心地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像个孩子发现了有趣的秘密。他认真地将玉瓶木塞盖好,重新揣回怀里,用体温暖着它。然后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雪尘,继续朝着西南方向,朝着那片他感知到的、更加巨大而沉重的“灰暗伤口”,迈开了步子。玉瓶微弱的暖意,仿佛也更明亮了一分。
咸阳西门。
天色欲晓未晓,灰蒙蒙的天光笼罩着这座千年古城的西门。
城门外临时围聚了黑压压一片人头。多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流民与贱役,在清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眼巴巴望着紧闭的高大城门,以及城门下那临时搭起的低矮布棚。人群里弥漫着压抑的绝望、麻木,以及一丝对新疫病的恐惧。
郑玄礼坐在布棚中央那略显简朴的木几之后,身姿笔直如松。深青儒袍被寒风掀起衣角,露出内里朴素的旧布中衣。
一名瘦骨嶙峋、不断咳嗽的老妪在家人搀扶下,颤巍巍走到棚前。
郑玄礼微微前倾身体,并无过多言语。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腹蕴含着无形但醇厚的、温养心脉的浩然正气,轻轻按在老妪枯槁手腕的内关穴上。正气如暖流般无声渡入。随后,他从旁边同样面色肃然的弟子手中接过一方由滚烫药汤浸润过的葛布方巾,浸湿温热的水汽,双手捧着,郑重递给老妪身前的家人。
“外避邪寒,内服汤药。以温布覆额,静息守神。”他声音不高,每个字却清晰平和,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能驱散人心头的恐慌,“仁心即良药。勿惧。”
弟子立刻上前,引导着感激涕零的流民走向旁边早已架起、冒着腾腾蒸汽的药锅。
一个接一个,无声而沉默。没有惊天动地的术法,只有醇厚的正气驱寒、简朴的温热布巾、祛寒安神的药汤。郑玄礼的面色在连续消耗下略显苍白,但他眼中的精光未曾稍减。他平静地执行着儒家最简单、最本质的“抚城礼”——安抚人心、祛除邪气。
旁边不远处,那名韩使门下的道人依旧立在人群边缘,冷眼旁观。他腰间悬挂的罗盘状法器镜面,不时映照出郑玄礼周身那无形的、如同温煦日光笼罩般的浩然正气场域。在这正气场域扫过之处,人群中某些隐晦的、微带枯寂灰败气息的角落,竟如微雪遇阳,无声地融化消散了。
“无惧邪秽……”道人低声自语,听不出褒贬,“以凡人之气,行圣贤之念。确是正道。只可惜,蚍蜉撼树,能暖几何?”他看着那缓缓流淌向灾民的温热药汤,镜面法器悄然无声地又转动了一个细微的刻度。目光,再次投向那城内更深、更寒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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