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重,富察公馆的紫藤花架下还留着翻墙者踩断的枝蔓。我蹲身拾起半截带泥的金表链——正是周志远常戴的那块瑞士浪琴。富察氏瘫在堂屋太师椅上,翡翠吊坠被扯走后,颈间红痕如绞索般狰狞。
“三年前戏班遭劫时,赵坤护着我从密道逃出,”她指尖摩挲着旗袍下摆的盘扣,那里缝着半片染血的戏服水袖,“他后背中了三枪,至今腰眼上还留着枪疤。”窗外更夫敲过二更,梆子声惊飞了梁上燕子,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楚探长,周启贤临死前曾说‘双鱼归海,血债须偿’,那时我只当他说胡话……”
我抽出被攥得发麻的手,目光落在供桌上周启贤的遗像上。照片里的男人嘴角噙着旱烟袋,右眼尾有道三毫米的斜疤——与李忠眉骨旧伤的形状惊人相似。纪白曾说李忠小腹的挫伤像烟袋锅所致,而周启贤那根象牙烟杆,此刻正斜靠在香炉旁。
“周启贤的烟杆呢?”我突然问。
富察氏浑身一震,指节叩响桌案:“上个月被春桃不小心摔裂了,周志远拿去修……”话音未落,里屋传来瓷器破碎声。我踢开虚掩的房门,只见春桃趴在梳妆台上,后脑淌着血,旁边散落着半张撕破的信纸,上面用朱砂写着“辛卯年九江水案”。
辛卯年——光绪十七年,距今已三十五年。我捡起纸片时,发现梳妆台抽屉里藏着个油布包,展开后是幅残缺的《长江航运图》,九江段用红笔圈出“富池口”,旁边标注着“旗人沉船”。富察氏踉跄着扑过来,指尖戳在图上:“我祖父富察·景安当年就是在富池口押运军饷时遇的难,船沉后连尸身都没找到!”
更夫的梆子声越来越近,我吹灭油灯拽着富察氏躲进衣柜。木板缝隙外,周志远的保镖正用刺刀挑开窗帘,为首的壮汉袖口绣着双鱼纹样——与秘书脖子上的铜章如出一辙。富察氏突然咬住我的衣袖,她颤抖的手指指向衣柜暗格,里面竟躺着另一枚双鱼铜章!
“这是……”
“赵坤临走前藏的,”她声音细若蚊蚋,“他说周启贤手里那对铜章是打开富池口沉船的钥匙。”铜章触手生温,鱼眼处嵌着的琉璃珠在黑暗中泛着幽光。我突然想起张默账本里的“九江货船”,难道周启贤当年劫的不是鸦片,而是旗人的军饷?
保镖们踹开梳妆台,春桃的尸体在月光下像截苍白的蜡。为首壮汉用刺刀挑起油布包,突然低吼:“东西在这儿!”话音未落,窗外飞进颗烟雾弹,呛人的硫磺味瞬间弥漫全屋。我趁机拽着富察氏从衣柜暗门逃出,身后传来枪声与玻璃碎裂声。
巷口的黄包车夫还在打盹,我将富察氏推上车,自己则翻墙潜入隔壁周宅。周家后院的狗突然狂吠起来,我猫腰躲进假山石缝,只见周志远正在葡萄架下烧东西,火苗舔着的正是那幅《长江航运图》。他脚边放着个铁盒,翡翠戒指被红绸裹着,旁边散落着几枚金元宝。
“会长,富察氏跑了!”保镖们举着火把追进来。
周志远用文明棍戳了戳火堆,火星溅在他皮鞋上:“跑得了人,跑不了秘密。告诉码头的人,明早‘江汉号’开船前,必须找到楚明。”他转身时,月光照亮他后腰的枪套——那是支勃朗宁M1903,和我用的同款。
我贴着墙根往角门挪,忽听葡萄架上传来异响。抬头只见纪白倒挂在藤条上,朝我比了个“噤声”手势,他额角的伤口还渗着血,手里捏着半页烧焦的账本残页。等周志远进了主楼,我们才在锅炉房碰头。
“这是从壁炉灰里扒出来的,”纪白展开残页,上面用毛笔写着“辛卯年七月十四,富池口接货,付水匪佣金三千两”,落款处盖着模糊的双鱼印,“周启贤果然跟富察氏祖父的沉船案有关!”
墙角的蒸汽管道突然发出“嘶嘶”声,我拽着纪白躲到煤堆后。透过砖缝,只见周志远正在打电话,听筒贴在耳边:“赵坤那混蛋要是敢上‘江汉号’,就把他跟楚明一起沉江……对,用处理李忠的法子。”
处理李忠的法子——洋金花麻醉后用烟袋锅击打小腹。我摸了摸怀里的双鱼铜章,鱼眼琉璃珠突然硌得掌心发疼。纪白指着管道上的油渍:“锅炉房直通码头货栈,周志远可能在那儿藏了东西。”
我们顺着管道爬进货栈,煤油灯照亮满墙的货运单,上面都贴着“医疗器械”的标签,发货方却是“九江同顺商行”——张默账本里出现过的名字。纪白打开一只木箱,里面滚出个贴着“曼陀罗提取物”标签的玻璃瓶,可摇起来却哗啦作响,倒出的竟是半枚被打磨过的翡翠印章。
“富察·景安的私印!”富察氏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她从发髻里抽出银簪,撬开印章底座,里面掉出卷用蛛丝缠着的纸条,“这就是祖父藏的军饷密信!”
纸条展开后是幅密图,标注着富池口江底的暗礁群,双鱼铜章的鱼嘴正对着沉船坐标。周志远的声音突然从货栈门口传来:“楚探长,好手段啊。”他手里把玩着翡翠戒指,身后站着十几个持枪的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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