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关的钟声敲过十一下时,我和纪白再次登上钟楼。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棂,在齿轮间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沾着血污的铁齿仍在缓缓转动,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咀嚼着什么秘密。
“看这里。”纪白的镊子夹起齿轮缝隙间的一缕毛发,在阳光下呈现出深褐色,“和猕猴身上的一致。”他蹲下身,用放大镜观察地面上的划痕,“昨晚凶手就是站在这里,借助钟摆的晃动投掷匕首。”他模拟着投掷的动作,手臂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指尖几乎触碰到三米外的墙壁。
我走到通风口前,狭窄的通道里残留着新鲜的猴毛和几枚模糊的草鞋印。“瘸子说大猕猴被训练成杀人工具,”我敲了敲通风口的铁栅栏,“可它为什么要把账本带出钟楼?”纪白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或许账本根本不在猕猴身上。老陈藏东西的地方,总爱用船锚做标记。”
我们在钟楼里仔细搜查,从钟摆的铁链到屋顶的瓦片,都没有发现账本的踪迹。直到纪白的脚踢到一个不起眼的铜铃,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滚到墙角的阴影里。我捡起铜铃,发现铃舌上系着一根细如发丝的蓝灰线,线的另一端,缠绕在一块松动的砖缝里。
“这里有问题。”我用力一拽,那块砖应声而落,露出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正是我们苦苦寻找的水鬼帮账本!纸页已经泛黄,却保存得异常完好,每一页都记录着十年前鸦片走私的详细账目,从印度运来的鸦片数量,到各个码头的分销网络,甚至包括英美烟草买办的签字。
“看最后一页。”纪白的手指停在账本的末尾,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柳月如和王阿水,他们站在码头边,身后是一艘巨大的火轮船,船身上印着英美烟草的标志。照片的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壬戊年冬,鸦片变莲子,活人作标本。”
我的心猛地一沉。纪白抬起头,眼镜片在阳光下闪烁着:“‘活人作标本’,这和柳月如尸体上的解剖刀痕吻合。”他翻开账本的中间页,“看这里,1925年的记录,林世昌开始用莲子罐头运输鸦片,而负责处理‘不听话’苦力的,正是一个姓纪的医学院学生。”
纪白的声音突然顿住,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账本,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个姓纪的学生……”纪白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是我叔叔,十年前突然失踪了。”
钟楼里突然刮进一阵风,吹得账本哗啦啦作响。我看着纪白,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痛苦,仿佛十年前的往事突然涌上心头。“我叔叔当年在医学院成绩优异,”纪白低声说,“后来不知怎么就和水鬼帮扯上了关系,再后来就失踪了,家里人都说他出国了。”
我拍了拍纪白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账本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敲打着我们的心灵。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孟气喘吁吁地跑上钟楼:“楚探长,不好了!林世昌在警局自杀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炸得我们头晕目眩。我和纪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怎么死的?”我急切地问。“咬舌自尽,”小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嘴里还叼着半枚铜钱,和老陈嘴里的那半枚能拼在一起。”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账本,突然意识到,林世昌的死,恐怕不是简单的自杀。“走,回警局!”我对纪白说。我们匆匆下楼,坐上黄包车,向警局赶去。
警局的停尸房里,林世昌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他的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死不瞑目。纪白戴上手套,开始检查尸体。“咬舌自尽的伤口很整齐,”纪白皱着眉头,“不像是自己咬的,更像是被人用刀割的。”
他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林世昌的口腔:“看这里,舌根处有一个细小的针孔,像是被毒针刺过。”纪白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林世昌是被人灭口的,凶手用毒针麻痹了他的神经,然后伪造了咬舌自尽的现场。”
我看着林世昌死不瞑目的眼睛,突然想起了账本里的记录。“那个姓纪的医学院学生,”我对纪白说,“他很可能还活着,而且就在汉口。”纪白点点头,摘下手套:“而且,他很可能就是杀害林世昌的凶手。”
停尸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了进来,是法医老王。“楚探长,纪先生,”老王手里拿着一份验尸报告,“林世昌的胃里发现了这个。”他递给我们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颗莲子,莲子上刻着一个清晰的“纪”字。
纪白的身体猛地一震,差点摔倒在地。我连忙扶住他,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不停地颤抖。“明哥,”纪白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这颗莲子,和柳月如嘴里的那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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