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厅长的警告言犹在耳，我却已站在了周小娥生前住过的房间内。
这是位于汉口旧城区的一间简陋阁楼，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窗户纸破了几处，夜风从中钻进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房间不过方丈之地，却收拾得异常整洁。一张窄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桌上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和几本旧书。
"没想到艺伎的住处这么简朴。"纪白轻声说，手指拂过书桌上那本《唐诗三百首》的封皮。
我检查着衣柜里的衣物："周小娥不是普通艺伎。"
衣柜里除了几件鲜艳的旗袍外，还挂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学生装。我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个穿学生装的少女站在一所老宅前，门楣上依稀可见"书香传家"四字。
"这是她家人？"纪白凑过来看。
我点点头："看样子出身书香门第。"
"怎么会沦落风尘..."纪白叹息。
书桌抽屉上了锁，我取出一根铁丝，几下就拨开了。里面是一本日记和一叠用红绳捆好的信笺。我翻开日记，最后一页写着：
"五月七日，晴。今日小田切又至，醉后落下一纸，竟为英文密约。细读之下，惊骇莫名！英日勾结，欲夺我汉口码头权益。明日报官，虽粉身碎骨，亦不能坐视国权沦丧..."
字迹娟秀有力，最后几个字却有些颤抖，仿佛写字人当时情绪激动。
"果然是因为那份文件！"纪白低呼。
我继续翻找，却没发现所谓的密约。床底下、枕头里、甚至墙壁的缝隙都检查过了，一无所获。
"奇怪，她会藏在哪里..."我喃喃自语。
纪白突然走向那个小小的梳妆台："等等，你们男人永远不会想到的地方。"
他拿起一个胭脂盒，打开后里面是红色的膏体，看起来毫无异常。但纪白用随身携带的解剖刀沿着边缘轻轻一撬，底盖竟然打开了——里面藏着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
"医学院女生常用这招藏情书。"纪白得意地眨眨眼，小心地展开那张纸。
纸上是用英文打印的正式文件，抬头是"大日本帝国驻汉口领事馆"和"大英帝国驻汉口领事馆"的联合徽记。内容大致是双方秘密协议，英国同意日本扩大在汉口码头的货物优先权，换取日本对英国在长江航运特殊地位的支持。
"这完全无视中国主权！"纪白愤怒地说，"这些列强把我们的国土当什么了？"
我仔细阅读文件，注意到右下角有戴维斯和小田切的签名，日期是周小娥死前三天。
"难怪他们要杀周小娥灭口。"我冷声道，"这份协议一旦公开，会引起国际轩然大波。"
"我们应该立刻公之于众！"纪白激动地说。
我摇摇头："不行。现在公开，他们一定会否认，说我们伪造文件。我们需要更多证据，证明戴维斯和小田切与此有关。"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我和纪白立刻警觉起来。脚步声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不止一个人，而且刻意放轻了步伐。
我迅速熄灭油灯，示意纪白躲到门后。黑暗中，我们屏息等待。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有人用日语低声说了句什么，接着是金属撬动门锁的声音。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手电筒的光扫进房间。我看清了来者——两个穿黑衣的日本人，腰间别着短刀。
"空っぽだ。"（没人）其中一个说。
"探せ。书类を必ず见つけろ。"（搜，一定要找到文件）另一个命令道。
他们开始翻箱倒柜，动作熟练而粗暴。梳妆台被整个掀翻，床垫被划开，棉花散落一地。
我悄悄拔出手枪，向纪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准备好。就在我准备行动时，纪白突然打了个喷嚏。
"谁だ！"日本人厉喝，手电光立刻照向我们藏身之处。
没有选择了。我一脚踹开门，举枪对准他们："警察！不许动！"
两个日本人反应极快，一个拔刀向我扑来，另一个转身就逃。我侧身避开刀锋，一枪托砸在那人后颈，他闷哼一声倒地。另一个已经冲出房门，我追到楼梯口，见他已跑到街上，钻进一辆等候的汽车。
"跑了一个。"我回到房间，发现纪白正用床单捆住那个昏迷的日本人。
"我检查过了，没带证件。"纪白说，"但看他虎口的老茧，应该是军人或练过剑道。"
我点点头："东和商社的人，肯定是小田切派来的。"
"现在怎么办？"纪白看着被翻得一团糟的房间，"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找文件了。"
"先离开这里。"我把文件和日记收好，"这人捆结实了，明天警局的人会发现他。"
我们悄悄离开阁楼，沿着昏暗的小巷快步行走。夜已深，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远处醉仙楼的灯火依旧通明。
"去我那儿吧。"纪白提议，"学校宿舍很安全，没人会想到我们去那里。"
我思索片刻，同意了。纪白的宿舍在医学院教师公寓，是一栋红砖小楼的二层。房间不大，但整洁舒适。书架上排满了医学书籍，桌上摊着几本侦探小说，墙上挂着人体解剖图和一幅水墨山水。
"随便坐。"纪白点亮台灯，拉上窗帘，"我去泡茶。"
我继续研究那份文件，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副本已送交英领馆存档，正本由双方各持一份。"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戴维斯也要找这份文件。"我对端着茶回来的纪白说，"他丢的是英方那份副本，必须找回来，否则无法向上面交代。"
纪白递给我一杯茶："周小娥知道这文件的重要性，所以才想报警。"
"可惜她不知道警方高层也有人被收买了。"我冷笑，"周厅长那么急着叫停调查，恐怕不只是怕得罪日本人那么简单。"
纪白突然放下茶杯："等等，日记里说小田切是'又至'，说明他是醉仙楼的常客。如果周小娥负责招待他，会不会还知道些别的秘密？"
"很有可能。"我翻看周小娥的日记，"这里提到几次小田切酒后吐露的事情...汉口码头扩建计划、日本商船的特殊待遇..."
"我们得去醉仙楼查查。"纪白眼睛发亮，"也许其他姑娘也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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