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对方突然转身，束发的红绳扫过艾樊错鼻尖，带着沉重檀香。
艾樊错惊得向后一仰，靴底打滑。这神秘人恰好抬手整理衣袖，手肘“砰”地撞上艾樊错的胸口。
“ 唔！”
这一撞其实不重，甚至是毫无感觉的幻象，却成了压垮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艾樊错挥舞着手臂，在空中划出徒劳的弧线，整个人向后栽去。
他最后看到的，是这神秘人骤然睁大的双眼，和那只僵在半空，似乎想要抓住他的苍白手掌。
“哗啦——”
水花猛地四溅。
艾樊错在冰冷的池水里扑腾着，耳边嗡嗡作响。
万万没想到......
他居然被人肘击下去了？!
隔着晃动的水面，他看见这神秘人单膝跪在池边，猩红裟衣浸了水，像化开的胭脂般晕染。
那人嘴唇微动，似乎说了句什么，却被艾樊错呛水的咳嗽声盖了过去。
艾樊错艰难扑腾着，费了好大劲才重新上岸。胸腔剧烈颤抖，全身衣物湿漉漉的，都能拧出水来。
死寂的沉默，渐渐渲染开来。
艾樊错:“.......”
差点全文完结了你知道吗？
冷水顺着额前的碎发滑落衣襟，艾樊错撑着身子，紧闭起眼甩着脑袋。
这池水的感觉无比真实，应该不是幻想......
那这神秘人，是幻象，还是真人？
寂禅侧过身子，见艾樊错面无表情，淡笑着问道:“小施主，你不怕我吗？”
艾樊错没有立马回答，只是静静盯着这人。
半晌，艾樊错抬起右手，指节在湿漉的发丝间摩挲，委婉试探道:“那个啥，咱们先不回答这个问题。”
“前辈，你先告诉我，你还是人吗？”
这才是艾樊错关心的。
若此人是活生生的人，待在这生死门里，又突然出现......太诡异了。
若只是生死门中的幻象，为何自己能闻见此人身上的檀香？
而且这人说话还很清楚，莫非有着清晰意识？
寂禅依旧坐在那白玉砖上，良久，才重新拾起双刀。苍白的手指抚过刀锋，刃上映出他淡然的眉眼。
明明坐在湿漉水池旁，衣袍却不染任何湿意。
“我是三更天的修者。”
他的声音低沉，字句简短。却像一柄刀，缓慢而不可抗拒地抵在听者的心口。
艾樊错不解地歪头，这不是废话吗？这身打扮，肯定是三更天的呀。
可之后，无论他再怎么问，这人永远只有一句回答。
“我是三更天的修者。”
艾樊错盯着寂禅那张平静到近乎空洞的脸，心中忍不住嘀咕:“咋跟人机NPC一样？”
“呃……三更天的修者，具体是什么呢？”
这句话像是石头投入潭水中，泛起涟漪，寂禅终于有了别的反应。
只见他猛地抬头，虔诚合拢掌心，低声道:“三更天的修者持双刀，断七苦。罪孽缠身后，自愿永坠无间。”
“人死后不再痛苦，去往极乐。如此，便是真正的慈悲渡世......”
他的眼皮轻轻颤动，像被风吹动的帘。
鼻翼缓慢翕张，每一次呼吸都被拉长，祷词在唇齿间徘徊吞吐。
“我的同修们，也一直在引渡世人。我四处游荡，寻找合适的孩子，教化他们走上这条路。”
艾樊错往后退了几步，不知为何，看着这人的神情，顿时想起了阎枳炩.......
突然间，他的脚步猛然一停，被脑海中联想的丝线扯住。
“等等，你认不认识阎枳炩？!”
这人说自己四处游荡，教化合适的孩子.....不会就是阎枳炩的前任引渡人吧？
寂禅的唇角缓缓扬起，他的目光投向艾樊错，又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影子。
“阎枳炩……”他低念这个名字，舌尖轻抵上颚，又缓缓松开。像是含着一枚熟透的梅子，酸甜皆沉淀在余音里。
寂禅笑着点头，不是敷衍的赞许，而是某种近乎虔诚的认可。
“我在一个村庄遇上他，教化他。”
“在我教化过的所有孩子中，阎枳炩最为优秀。这样的孩子，此生再难遇见......”
寂禅话音一顿，眉眼间浮动着近乎温柔的关切。
“不，并非此生再难遇见。我又遇到了你..... 你同枳炩一样，都适合三更天极了。”
这份笑意不深不浅，恰好停在最令人心颤的弧度。
既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隐秘的期待。
“孩子，你的身上....为何背着十万多条性命呢？”他轻声唤道，嗓音低柔。
“十万条人命，很重吧？他们正在哀求你救救他们.....”
语调近乎怜惜，仿佛只是在问一个孩子是否被梦魇所扰。
话音未落，池水忽地暗沉，水底浮起层层叠叠的影子。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无声地凝视着岸上的人。
寂禅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艾樊错的肩头，动作轻柔得像是拂去一片落花。
可就在触碰的刹那，艾樊错耳边骤然响起千万声凄厉的哀嚎。
“艾公子—— 起火了，村子里起火了!”
“好痛好痛好痛! 阿娘呢？!我要找我阿娘! ”
这些声音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从他的骨髓，灵魂深处迸发，早已烙印在他的血肉里。
寂禅闭上眼睛，双手执起双刀，缓缓架在自己的脖颈上，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进行一场仪式。
“我会同那些亡魂一同见证，你的过去，你的心性.....”
双手用力一划，喉咙瞬间割裂开来，猩红的血喷涌而出，溅落在水池中。
暗红在清水中晕开，如墨入水，丝丝缕缕地扩散。
“好孩子，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那瞬间，寂禅和阎枳炩的身影重叠于一体，再扭曲于艾樊错的眼前。
池水彻底化作血沼。粘稠的暗红液体缓缓漫上白玉砖，将两人的倒影一同吞噬。
寂禅的头颅又从断颈处滚落，在地上拖出一道粘稠的血痕。
骨碌、骨碌......
它最终停在艾樊错身边，微微晃动两下，便静止了。
那张脸仍保持着死前的神情，双目半阖，唇角含笑。
仿佛在最后一刻，窥见了兴奋不已的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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