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弓,通体漆黑,不知是何种木料,也非寻常的角弓形制,弓身更长,更沉,看上去,与其说是弓,不如说是一截卸下来的狰狞的攻城器械。
秦烈将弓握在手中,整个人的气场,都为之一变。
那股子弥漫在战场上的血腥与喧嚣,仿佛在一瞬间,离他远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三样东西。
弓,箭,和远处那个策马咆哮的鞑子头领。
他左脚踏前,稳稳地踩在沾着血污的城砖上,身形如松,腰背挺直,那沉重的弓身被他举重若轻地抬起,纹丝不动。
“嗡——”
他右手搭上弓弦,缓缓拉开。
弓弦,是用牛筋绞合而成,粗如人的小指。随着他手臂的发力,那坚韧无比的弓身,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刺破了喧嚣的战场,扎进了每一个注意到这一幕的人的耳朵里。
城墙东侧,刚刚带着人堵住一个缺口的刘恩,浑身浴血,正大口喘着粗气。他一回头,正好看见秦烈拉弓的背影,那张开的巨弓,如同一轮满月,带着一股蛮荒的、让人心悸的力量感。
刘恩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见过军中最好的射手,也见过那些能开三石强弓的猛士。可没有一个,能与眼前的秦烈相比。那不是单纯的力量,那是一种人与弓彻底融为一体的、专注到极致的……势。
主帐内,秦薇薇听着外面渐渐平息的喊杀声,和那愈发凄厉的惨叫,一颗心始终悬着。她忍不住,悄悄掀开帐帘的一角,朝外望去。
她看到的,便是那个男人,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拉开满月的背影。
那一刻,秦薇薇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脑海中,刘氏那些“掌控他”、“利用他”的嘱咐,瞬间变得可笑无比。
掌控?
如何掌控一头已经露出獠牙的、睥睨天下的猛虎?
……
巴图感觉到了。
就在他声嘶力竭地呵斥着麾下勇士,试图重整阵型,用箭雨压制住那该死的城墙时,一股冰冷的、如同被毒蛇盯住的寒意,从他尾椎骨,直窜上后脑。
他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千夫长,对危险的直觉,曾救过他无数次。
他猛地勒住马,豁然转头,朝着那股寒意的来源望去。
他看到了。
看到了城墙上那个南人,看到了那张夸张的巨弓,和那支已经搭在弦上、闪烁着幽冷寒光的……狼牙箭。
巴图的瞳孔,骤然收缩。
跑!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闪现了不到一瞬。
身为豹师千夫长的骄傲,让他无法在两军阵前,做出如此狼狈的举动。他怒吼一声,从马鞍旁摘下一面小圆盾,护在身前,同时双腿一夹马腹,试图用更快的速度,脱离那片死亡的锁定。
太晚了。
秦烈的手指,松开了。
“嗡——!”
那根积蓄了千钧之力的弓弦,发出一声沉闷如虎啸的震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所有人都看到,那支比寻常箭矢粗了一整圈的狼牙箭,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线,撕裂了两人之间百余步的距离。
它没有发出尖锐的呼啸,只有一种沉重的、碾碎空气的“噗噗”声。
巴图只来得及将圆盾举到胸前。
下一刻。
“咔嚓!”
那面由上好铁木包着牛皮制成的圆盾,在他手中,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炸裂开来!
木屑四溅。
而那支狼牙箭,在贯穿了圆盾之后,势头没有丝毫减弱,狠狠地,钉进了他的胸膛。
“噗——”
一股血箭,从巴图的后心,飚射而出。
他脸上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彻底凝固。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巨大的窟窿,和那支只剩下半截尾羽的箭杆,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
战马还在向前冲刺。
可马背上的主人,那高大的身躯,却猛地向后一仰,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砰”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
整个战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陷入了诡异的、长达数息的死寂。
所有鞑子兵,都呆呆地看着他们那位勇猛无敌的千夫长,像一截木头般,躺在地上,胸口插着那支狰狞的箭矢,一动不动。
他们的主心骨,断了。
“千夫长……死了?”
“被……被一箭射死了?”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鞑子阵中,疯狂蔓延。
“巴图死了!巴图死了!”
城墙上,周平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扯着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起来。
“巴图死了!”
“鞑子败了!”
“杀——!”
浑源屯堡的守军们,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那股子被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尽数转化成了狂喜和高昂的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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