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前的铜鹤香炉青烟袅袅,李晨浩却闻不到半点檀香味。七十多位八旗都统齐刷刷跪在丹墀下,最前排的简亲王喇锡头顶托盘,里面躺着把牛角弓,传说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用过的"开元弓"。
"皇上!"喇锡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顺治元年摄政王令:'凡我满洲,当以骑射为本!'如今要弃祖宗之法,老臣...老臣..."白发苍苍的老亲王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前赫赫战伤,"不如死在这太祖神弓前!"
雍正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敲出沉闷的节奏。李晨浩知道这是圣怒的前兆,赶忙出列:"简亲王忠勇可鉴,但请皇上御览此物。"他展开的绢帛上,密密麻麻全是红点。
"去年昭莫多之战,我军阵亡六千七百人。"李晨浩手指划过那些红点,"其中四千九百人伤于火器,占七成有余。"他突然抖开另一幅图,"而准噶尔军仅三成配备火器!"
满殿哗然。安郡王马尔浑跳起来:"那是蛮子耍诈!堂堂正正的骑射对决..."
"郡王请看。"李晨浩拍手,两名侍卫抬进个包铁皮的木人,上面套着三层铠甲,"这是仿制的敌军重甲。"他又从袖中取出尺许长的铜管,"这是戴梓大人改进的连珠铳。"
随着五声爆响,木人胸口炸开碗大的洞。最里层的锁子甲像蛛网般碎裂,铁环叮叮当当滚到喇锡脚边。
老亲王脸色铁青:"妖器!"他突然指向李晨浩,"汉人弄这些奇技淫巧,就是要毁我满洲尚武之风!"
"王爷慎言。"李晨浩不慌不忙展开《太宗实录》,"天聪五年,太宗皇帝就令佟养性组建'火器营'。"他翻到某页,"崇德三年,孔有德携红衣大炮来降,太宗亲出盛京十里相迎——这难道不是祖宗之法?"
眼看争论白热化,雍正突然起身。太监总管捧出个紫檀匣子,里面是康熙批注的《火器图说》,页边密密麻麻写着"精妙"、"当习"等朱批。
"先帝早有明鉴。"雍正的声音像淬了冰,"去年粘杆处在准噶尔俘虏身上搜出这个——"他甩出封信,羊皮纸上画着种前所未见的轮转式火枪,"俄国人给的图纸,射速是我们的三倍!"
喇锡还想争辩,却见雍正走下御座,亲手扶起他:"老王爷的忠心,朕岂能不知?"话锋突然一转,"这样吧,新设的神机营,各家可荐两名子弟入选。"
李晨浩暗自佩服——这手恩威并施漂亮极了。果然,不少跪着的都统偷偷直起了腰。
三日后丰台大营校场,三百名火器手列阵演示。燧发枪齐射的声浪震得观礼台都在颤动,百步外的草人靶子瞬间被铅雨撕碎。
"好!"科尔沁亲王色布腾带头喝彩。他身后几个蒙古台吉眼睛发亮——皇上刚许诺蒙古各部也可荐人入营。
但演示到第七轮时,右翼突然传来惨叫。一门子母炮炸膛,操炮的镶黄旗子弟满脸是血。守旧派立刻鼓噪起来:"看吧!妖器反噬!"
李晨浩冲进硝烟,从残骸中捏起把火药搓了搓,舌尖轻舔后瞳孔骤缩——这配方里掺了芒硝!内务府送来的军火物资,竟被人做了手脚。
当夜文渊阁,李晨浩对着账本越查越心惊。负责火药采购的内务府郎中高斌,去年突然在京郊置了千亩良田。而高斌的姻亲,正是今早带头反对火器的安郡王...
"李先生。"雍正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李晨浩慌忙转身,发现皇上竟微服而至,手里拿着他刚写的弹劾奏折。
"朕知道是谁在捣鬼。"雍正冷笑,"但眼下不能动高斌——他叔父是年羹尧的粮道官。"将奏折凑近烛火,"火器营的事,朕要你换个法子推进。"
三更时分,李晨浩秘密拜访科尔沁王府。他带来的沙盘上,代表准噶尔骑兵的木偶在冲锋途中,被三段击的火器方阵打得人仰马翻。
"王爷请看,"李晨浩移动着红旗,"若蒙古子弟掌握这等利器,何须再惧准噶尔?"他压低声音,"皇上说了,漠南诸部可自组火器营,由您统领。"
色布腾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李晨浩知道,这位亲王最疼爱的孙子,去年就死在噶尔丹策零的炮火下。
翌日朝会,形势突变。科尔沁部联合漠南二十四部上书,恳请"习新器以卫疆土"。更微妙的是,简亲王的孙子竟穿着神机营制服出现在午门,气得老亲王当场晕厥。
雍正趁热打铁,在太和殿宣布:"火器营扩充至三万,骑射训练照旧。"他特意看向病恹恹的喇锡,"满洲子弟需弓马火器俱佳,方不负祖宗期望!"
退朝后,李晨浩在武备院检查新到的燧发枪。年轻的正黄旗参领隆科多凑过来:"李先生,这'三段击'阵法..."
"大人且看。"李晨浩用枪管在地上画出示意图,"第一排跪射,第二排立射,第三排装填——如此循环不绝。"他故意提高声调,"当年明朝就是用这法子,在宁远城下打伤太祖皇帝!"
亲王们脸色大变,却忍不住追问细节。李晨浩嘴角微扬——最顽固的骑射派,往往也是最渴望了解敌人技术的将才。
暮色中,他望向乾清宫方向。窗纸上映出雍正批阅奏折的剪影,案头摆着那本康熙批注的《火器图说》。李晨浩突然想起戴梓在密云说过的话:"利器无善恶,全看执器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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