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悲痛里缓慢流淌。
三个月后,我带着女儿再访大姐家。院角的菊花谢了又开,墙根的蚂蚁依旧忙碌。
四岁的女儿蹦蹦跳跳闯进堂屋,脆生生地喊:“大姑,大姑父呢?” 空气瞬间凝固,大姐正在纳鞋底的手猛地颤抖,银针深深扎进掌心。鲜血渗进粗布,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她强笑着抱起孩子,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甜,你大姑父去很远的地方了,去给你摘最甜的糖……”
夜风掠过窗棂,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恍惚间,我仿佛又听见河面上摇橹的声响,看见大姐夫赤着脚立在船头,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
大姐夫走后的第七个清晨,霜花在窗棂上凝结成破碎的冰纹。大姐跪在灶台前,用木棍捅开奄奄一息的炉火,火星溅在她皲裂的手背上,却烫不出一滴眼泪。
锅里的野菜粥咕嘟作响,她望着碗里浮着的几片黄叶,恍惚看见当年母亲也是这样,在父亲病逝后,把最后一口玉米面饼掰碎,泡进浑浊的菜汤里。
五亩田地像五块沉甸甸的石板,压在她单薄的肩头。春耕时节,她学着男人的样子套上牛犁,缰绳勒进掌心的伤口,鲜血混着泥土渗进田垄。
邻居张婶站在田埂上叹气:“妹子,把地包出去吧,你一个女人家......” 话没说完,就见大姐把汗湿的头发别到耳后,扬起沾满泥点的脸:“我娘当年能养活我们兄妹五个,我就能把这五亩地种出花来。”
养女小花刚满五岁,正是缠人的年纪。大姐去地里干活,就把孩子拴在田头的老槐树下。晌午的日头毒辣,她用破草席搭个简易棚子,把女儿裹在褪色的蓝布衫里。
小花不哭也不闹,睁着大眼睛数蚂蚁搬家,等大姐干完活回来,小脸被晒得通红,却举着野花往她怀里塞:“娘,花,香。” 大姐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泪水砸在孩子蓬乱的头发上。
麦收时节,暴雨说来就来。大姐扛着镰刀在田里疯跑,金黄的麦穗被狂风卷得东倒西歪。她跪在泥水里,把散落的麦子一捧一捧往布袋里装,指甲缝里嵌满泥土。
远处传来小花撕心裂肺的哭喊,原来拴孩子的绳子不知何时松开了,五岁的孩子跌跌撞撞冲进雨幕,浑身湿透地扑进她怀里。
“别怕,娘在。” 她脱下外衣裹住女儿,冰凉的雨水顺着脊梁往下淌,却把女儿搂得更紧。
村里的风言风语像野草般疯长。有人说她克夫,有人说她养不熟没血缘的孩子。大姐从不辩解,只是把小花护在身后,在自家院里种下一排向日葵。
每当向日葵迎着太阳绽放,她就牵着女儿的手,指着花盘说:“看,只要心里有光,日子就不会太苦。”
寒冬腊月,地里没了农活,大姐就背着竹筐去山沟里捡柴火。山路结冰,她摔得浑身是伤,却把捡来的干柴牢牢护在怀里。
回家的路上,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和记忆里母亲的影子渐渐重叠。夜里,她就着油灯缝补女儿的棉衣,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时候都细密。
小花趴在她膝头,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突然说:“娘,等我长大了,换我保护你。” 大姐的手顿住,一滴滚烫的泪落在针脚里。
春去秋来,五亩田地在她的照料下年年丰收。金黄的麦浪里,大姐戴着破草帽弯腰割麦,汗水湿透的后背像幅倔强的剪影。
小花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跑来,手里挥舞着满分的试卷。大姐直起腰,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命运给了她太多磨难,可她就像石缝里的野草,越是艰难,越要活出自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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