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盖合上的声音,沉闷而刺耳,在这寂静的空气中突兀地响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随后,是钉子被锤子一下一下砸进木头的“咚咚”声,不紧不慢,带着一种残酷的节奏感,宣告着一个生命的终结。那声音在祠堂前回荡,在老银杏树下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震荡。
几个汉子抬起了这口薄棺。队伍开始移动,沉默地,向着村外那座名为“落魂坡”的山岗走去。那里,是李家坳世代埋葬死人的地方,也是……执行这种特殊“献祭”的传统地点。村民们默默地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干硬的土路上,脚步拖沓,像一群送葬的鬼魂。
落魂坡上,一个深坑已经提前挖好了。黑黄色的泥土堆在坑边,散发着泥土特有的腥气,混杂着干旱带来的焦枯味道。坑挖得并不深,也不大,刚好能容下那口薄棺。
薄棺被缓缓放入坑中,落在坑底,发出“噗”一声轻响。
泥土开始被铁锹扬起,一锹,一锹,覆盖在棺盖上。先是稀疏的土块砸落,发出“啪啪”的声响,很快,泥土连成了片,沙沙地落下,将那抹蓝色,将那点残存的生命气息,彻底掩埋。
就在最后一锹土即将覆盖上去,泥土已经埋到棺盖边缘的刹那——
棺木里,突然传出了声音。
不是哭喊,不是哀求,也不是诅咒。
是阿七的声音,很轻,很清晰,像一阵微凉的风,穿过厚厚的土层和棺木,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那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甚至不属于活人的空洞。
她说:
“我会回来的。”
二
最后一捧混杂着碎石和草根的干硬土块,从颤抖的手中落下,覆盖了那口薄棺最后一点裸露的木板边缘。原本还能看出形状的土包,此刻彻底成了一个光秃秃的、微微隆起的新坟,与落魂坡上那些历经风雨、长满荒草的旧冢混在一起,再无分别。
那五个字——“我会回来的”——似乎还在干燥的空气里打着旋,像几片冰冷的羽毛,搔刮着每个人的耳膜,然后悄无声息地沉入这片新翻的、带着死气的泥土里。
扔下铁锹的汉子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人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出现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但随即又被更沉重的死寂压下。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去看别人的眼睛,所有人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或者面前那一小块被踩实了的土地。一种混合着恐惧、愧疚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解脱感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沉默中蔓延。
李老根站在最前面,背对着那座新坟,佝偻的身躯似乎更弯了。他浑浊的老眼望着远处枯黄的山峦,嘴唇紧抿着,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斧凿,又深了几分。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泥土的腥味和绝望的干涩,然后,用尽全身力气般,挥了挥手。
没有言语。人群开始无声地散去,像退潮的海水,沿着来时的路,步履沉重地往回走。没有人回头。落魂坡上,只剩下那座孤零零的新坟,和坡上那几棵歪脖子老树投下的、被夕阳拉得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夜幕,很快便吞噬了李家坳。
这一夜,格外的黑。天上没有月亮,连星星也稀疏得可怜,只有几颗最亮的,在墨黑的天幕上冰冷地闪烁。风不知何时停了,万籁俱寂,连平日里最扰人的秋虫也噤了声。整个村子沉入一种近乎凝滞的黑暗与寂静里,只有偶尔从谁家屋里传出的、压抑的、翻来覆去的床板吱呀声,透露着这平静表象下的不宁。
李老根躺在自家土炕上,炕席冰凉。他紧闭着眼,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阿七被塞进薄棺时那空洞的眼神,泥土覆盖上去时那沙沙的声响,还有最后那轻飘飘却字字清晰的五个字,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搅得他心神不宁。他是主事人,是拍板定下用阿七献祭的人,按理说,他该比谁都坚定。可那份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疑虑和不安,此刻却像毒蛇一样钻了出来,噬咬着他的心脏。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种极度的疲惫和精神的恍惚中,他才勉强沉入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然后,他看见了。
不是落魂坡,也不是祠堂前。那是一片麦田。但不是现实中那片龟裂、枯死的麦田。梦里的麦子,长得异常高大、茂密,麦穗饱满得低垂着头,泛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油亮亮的金黄色,一直蔓延到天边,与昏黄的天空相接。风在里面穿行,却听不到麦浪该有的沙沙声,只有一片死寂。
他就站在这片望不到边的、寂静的金色麦田里,手足无措。
然后,他看见了阿七。
她就站在离他不到十步远的地方,背对着他,依旧穿着那身下葬时的蓝布衣裳,身影在过于高大的麦秆间显得有些模糊。
李老根想喊,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想走过去,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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