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却缓缓摇头,目光越过阿七,投向小陌深处那座荒坟的方向,眼神悠远而空茫:“名?家?……” 他低声重复,声音里是无尽的苍凉与茫然,仿佛这两个字已在他唇齿间搁置了千年之久,早已失去了意义。“不必了。前路尚远,郎君保重。” 言罢,他最后深深看了阿七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释然,有感激,更有一种终于卸下千钧重担的疲惫。
书生转身,径直朝小陌深处、那座荒坟的方向走去。他没有再撑伞,清瘦的身影很快被茫茫雨幕吞没。雨水落在他身上,竟毫无阻碍地穿透而过!他的身形在雨中变得朦胧、透明,如同水中倒影,摇曳不定。阿七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那青布长衫的身影,在几步开外,如同被雨水洗淡的墨迹,一点点消融在滂沱雨幕与昏黄暮色交织的混沌里,最终无影无踪。只有那把半旧的油纸伞,还带着一丝残留的冰凉,真实地握在阿七手中。
阿七呆立雨中,心头百味杂陈,不知是悲是惧。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伞,伞面上那几枝墨梅,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清晰,仿佛带着幽幽冷香。他猛地想起什么,急忙伸手探入怀中——那是他清晨特意留下、准备放在碑前的一小簇带着晨露的栀子花苞,被油纸小心包着。方才慌乱中竟忘了。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油纸,那几朵洁白的栀子花苞依旧鲜嫩,在冰冷的雨水中微微颤动,散发着清冽的芬芳。阿七捧着花,一步步走回小陌中段那座荒坟前。残碑之上空空如也,昨日他放置的鲜花已不见踪影,只余雨水冲刷的痕迹。
阿七默默地将手中那簇带着体温的栀子花苞,轻轻放在冰冷的残碑顶端。雨水落在洁白的花瓣上,晶莹滚动。他对着荒坟,深深、深深地揖了下去。
自那日起,阿七依旧每日挑担行经小陌。只是黄昏时分,身后那无声的跟随与冰冷的注视,再未出现。那把半旧的油纸伞,阿七珍重地收在家中,只在每年梅雨季最滂沱的那几日,才取出来,撑开,静静立在檐下,看着雨水顺着伞面墨梅的枝干流淌,仿佛能听到雨声中夹杂着一声跨越生死的、悠长的叹息。
异史氏曰:“城南小陌,荒冢孤魂,一诺竟成百年枷锁!彼书生抱柱之信,虽死犹守,其志固可悯,其情亦可悲矣。然尘缘如露,执念成茧。阿七以无心之善,赠花荒冢,如春风拂冰,竟化开幽冥冻土。一束芳菲,一伞遮雨,非为奇珍,却是生者对逝者无言的悲悯,亦是逝者对生者最后的释然。雨幕消散,魂归太虚,非伞之功,实乃心结已了。观夫阿七檐下听雨,伞上墨梅如故,可知情义二字,原可穿透阴阳,温暖幽冥。呜呼!生者不负善念,逝者终得解脱,此小陌一段奇缘,岂非胜过人间万千虚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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