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市纪委第三监督检查室的办公室内，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试图驱散夏日的闷热，却驱不散陈青禾心头的凝重。他面前摊开的不是寻常卷宗，而是厚厚一摞滨江新城综合开发区首批重大项目的招标文件副本。封面上，“清源市滨江新城核心区主干道及综合管廊一期工程”的字样庄重醒目。窗外，远处开发区工地的塔吊臂影在夕阳下缓缓移动，如同巨大的问号悬在城市天际线上。
刚结束的基层走访，那些失地农民沉默而忧虑的眼神，村干部闪烁其词的应答，还有那辆与微薄村集体收入格格不入的崭新进口越野车……这些画面不断在他脑海中闪回。直觉像一根尖锐的针，刺向他手中这些印刷精美、条款严谨的文件——问题，很可能就藏在这份看似无懈可击的“规范”之下。
“啧，这标书做的，真是‘匠心独运’。”陈青禾端起保温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枸杞，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试图压下心头的烦躁，对着同科室的老搭档、正在整理另一份文件的同事老马低声吐槽了一句。老马是市纪委的老纪检，闻言抬眼，推了推老花镜，露出一个“你懂的”苦笑：“水越深的地方，‘艺术造诣’往往越高啊，小陈。这滨江新城是市里一号工程，盯着的人多，手也杂。”
陈青禾点点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标书上。他拿起内线电话：“小李，麻烦请市审计局固定资产投资审计科的简薇科长过来一下，就说…市纪委这边有个项目招标文件，专业性很强，想请她这位专家帮忙‘鉴赏鉴赏’门道。”
放下电话，陈青禾的手指划过标书的技术评分细则部分，眼神越来越锐利。“老马，你看这里，‘对复杂软土地基及地下水文条件下的深基坑支护方案’，这一项权重占比25%，描述却语焉不详。什么叫‘方案科学合理，措施安全可靠’？‘创新性应用’？没有量化指标，全凭专家主观打分？还有这条…”他翻到后面，“‘拟派项目经理需具备国家一级注册建造师（市政公用工程）资格，且近五年内主持过类似规模（10亿以上）城市综合管廊项目并获得省级及以上奖项’…”
老马凑近看了看，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门槛…清源市本地有这业绩的项目经理，恐怕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三个吧？省里有这资历的，哪个不是被大集团当宝贝供着，会来投咱们市的项目？这不明摆着…”
“给特定对象铺路！”陈青禾接话，语气笃定，“再看资格预审要求，‘投标人净资产不低于10亿，银行授信额度不少于15亿’…这直接把市里几家有实力但规模稍逊的优质市政企业排除在外了。能完全符合的，多半是那些省外来的‘过江龙’，或者…背景深厚的‘地头蛇’。”
这时，简薇敲门进来。她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套裙，步履从容，带着审计人员特有的冷静气质。“陈主任，老马。”她微微颔首，目光直接落在摊开的标书上，“滨江新城的招标？问题出在哪里？”没有多余的客套，直切主题。她调到市审计局后，气场更加沉稳干练。
“简科来得正好。”陈青禾把标书推到她面前，重点圈出几处，“技术评分标准模糊不清，主观性太强；项目经理和公司业绩门槛高得离谱，针对性极强；还有，你看这个关键设备技术要求，”他指着附录里的一页，“对盾构机主轴承的规格、品牌、原产地要求写得极其具体，几乎指向唯一供应商。我查过，这家供应商在本地的独家代理，是一家刚成立不久、法人背景神秘的商贸公司‘信达科技’。”
简薇迅速浏览陈青禾指出的地方，又熟练地打开随身笔记本，调出内部数据系统进行查询核实。“项目经理要求确实苛刻，符合条件者极少。业绩门槛和净资产要求，结合我们掌握的市内主要市政企业情况，筛选下来，满足全部硬性条件的投标人范围极小，基本可以预判。”她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闪过企业股权穿透图，“至于这个‘信达科技’，成立时间不足一年，注册资本认缴，实缴资金很少，主营业务与大型工程设备销售关联度低。但其注册地址，就在开发区管委会大楼附近的一处高档写字楼。股权结构简单，但穿透后实际控制人信息不明，很可能是代持。”
“典型的‘白手套’！”老马经验丰富，一语道破，“关键设备指定品牌和代理，这就卡死了成本，其他投标人要么拿不到设备，要么价格被抬得毫无竞争力。而中标的公司，无论报价高低，只要走这个代理采购，巨大的利润空间就留在了‘信达’这个环节。再结合前面量身定做的门槛，这哪里是招标，分明是利益输送的‘定向通道’！一套组合拳下来，表面合法合规，滴水不漏。”
陈青禾用笔在笔记本上重重写下“技术壁垒”、“资格壁垒”、“供应链垄断”三个词，笔尖几乎戳破纸张。“这就是更高明的‘艺术’！”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用专业术语和复杂规则编织成一张看似公平的网，实际上只为网住他们想要的鱼！把公共利益当成了砧板上的肉！开发区那些失地的农民，他们的补偿款是否到位还存疑，这边却已经有人把手伸向了几十亿的工程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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