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豆大的雨点疯狂敲打着县纪委信访室冰冷的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鼓点声，仿佛在为张家坳村民那几份按着暗红血指印的控诉状擂响战鼓。墨汁般的乌云低低压在云川县城上空，将白昼渲染得如同黄昏。室内，惨白的日光灯管下，陈青禾面前的办公桌上，那几张沾着泥点、字迹被雨水洇得有些模糊的诉状，如同几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火燎燎地疼。
“勇信拆迁”四个字，像毒蛇的獠牙，深深嵌在诉状的核心。张富贵那张看似憨厚、实则包藏祸心的脸，在陈青禾脑海中与村民们描述的“疤脸勇”手下那些如狼似虎的打手重叠。昨天（第137章结尾）初步摸查的结果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胸口——工商档案干净得像漂白过，但走访中，那些闪烁其词的眼神、欲言又止的叹息，还有村民描述的“疤脸勇”手下那些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面孔，以及他们与早已伏法的吴胖子手下若有似无的关联，无不昭示着这层“合法”外衣下，是死灰复燃的恶臭脓疮。这绝非简单的拆迁纠纷，而是黑恶势力借尸还魂，在新区开发的肥肉上疯狂撕咬！
陈青禾正拧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复盘着下一步如何撕开“勇信”这层铁壳，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寒气。赵前进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旧警用雨衣下摆滴落，在门口积成一小滩水渍。他脸色铁青，嘴唇紧抿，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和深沉的悲痛。他连雨衣都顾不上脱，几步冲到陈青禾桌前，布满老茧的手掌“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陈青禾的搪瓷缸子都跳了一下。
“陈小子！”赵前进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出事了！我那线人…栽了！”
陈青禾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攥紧：“赵叔？您说清楚！哪个线人？怎么回事？”他立刻想起，正是这位神秘线人，在风雨交加的夜晚（第93章），送来了关于南山石场吴胖子残余势力非法开采的关键举报信和带血的欠条，为“砺剑”专案撕开了第一道口子。
“还能有谁！”赵前进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别过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悲恸，“就是上次…给咱递南山石场信儿那个！他…他没了！就在今天早上！我跟他约好碰头，交‘疤脸勇’新料…等了一上午，人影都没见着！我觉着不对，托人到他常落脚的地儿悄悄打听…人，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道上…道上已经传出风了，说有人‘多嘴’，被‘疤脸勇’的人‘处理’干净了，沉了河！” 他猛地一拳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帮畜生！连根都不给人留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陈青禾的尾椎骨窜上头顶。线人牺牲了！为了追查“疤脸勇”，为了给张家坳的乡亲讨个公道，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暴雨和黑暗里，成了黑恶势力血腥獠牙下的又一个牺牲品。愤怒、悲痛、还有沉甸甸的责任感，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想起那晚线人送来举报信时，雨衣帽檐下那双警惕却坚定的眼睛。
“赵叔…”陈青禾的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节哀…这个仇，我们记下了！他…他最后查到什么了？有没有留下什么？”
赵前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从湿漉漉的雨衣内袋里，掏出一个用防水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包。他颤抖着手，一层层剥开，露出一个巴掌大的、沾着泥点的廉价录音笔和一个皱巴巴的小笔记本。笔记本的封皮上，还残留着几道暗褐色的、疑似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这是他最后传出来的东西…托一个绝对信得过、跟这事儿八竿子打不着的老街坊，趁乱塞到我门缝里的。”赵前进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将东西推到陈青禾面前，“录音笔里，是他冒死录下的一段‘疤脸勇’跟手下在野地里碰头的对话，虽然杂音大，但关键东西录下来了！笔记本里，是他这些天摸到的‘勇信’打手名单、常去的几个黑窝点，还有…还有他怀疑‘疤脸勇’背后可能不止张富贵，还勾搭上了更邪乎的人的证据！他最后留的话…说‘疤脸勇’现在就是条毒蛇，藏在‘勇信’壳子里吐信子，张富贵给他打掩护，他给张富贵输送利益，两人狼狈为奸，祸害乡里！必须尽快打掉！不然，张家坳的村民，还有更多被他们盯上的人，都得遭殃！”
陈青禾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支廉价的录音笔，仿佛捧着线人滚烫的生命和未竟的遗志。他插上耳机，按下播放键。滋滋的电流噪音和呼啸的风雨声立刻充斥耳膜，紧接着，一个沙哑、带着明显刀疤影响发音的凶狠声音（疤脸勇）响起：
“…张富贵那边稳住了，几个刺头儿，按老规矩办！…补偿款？哼，到他手里能有几个子儿落到泥腿子兜里？…上头催得紧，新区这块肥肉，必须给老子啃下来！…告诉下边的兄弟，手黑点，别怕见血！出了事有‘富贵支书’顶着，他屁股底下屎多着呢，不敢不兜着！…妈的，最近眼皮子跳，都给我机灵点！…对了，那批‘矿渣’的尾款，‘马三爷’那边催了，让你勇哥我亲自去结？哼，架子不小！…行，知道了，过两天我跑一趟城西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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