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得踏稳了。”
说完，李卫国深深地看了陈青禾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对他“不媚上”那点硬骨头的期许，有对他能否在更大风浪中生存的审视，有对他即将踏入未知险境的担忧，甚至还有一丝……连陈青禾都难以理解的、深藏于眼底的疲惫？仿佛这位深不可测的书记，也背负着远超石壁乡的沉重。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甚至没有一句寻常的勉励或祝福。只是最后那一眼，包含了太多陈青禾此刻无法完全解读的信息。然后，李卫国干脆利落地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凝重的步伐，消失在走廊尽头那片昏黄与黑暗交织的光影里。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
陈青禾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和那个空了的旧保温杯。走廊的穿堂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让他裸露的脖颈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李卫国那句沉甸甸的赠言，如同冰冷的警钟，在他脑海中疯狂震荡、回响：
“脚踩实，眼擦亮…水浑，鱼龙混杂…”
一股寒意，无声无息地顺着脊椎骨迅速爬升，瞬间冲散了刚刚因调令而升腾起的最后一丝虚幻的喜悦。他低头看着手中这个毫不起眼的文件袋，感觉它重若千钧。这哪里是什么干部简介？这分明是踏入一片未知凶险水域的…警示录！是李卫国这位“深水巨鳄”（至少名单上是这么写的）对他这个即将离巢菜鸟的最后忠告，或者说，警告！
他猛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缓缓滑坐到地上。宿舍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他迫不及待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急切，撕开了牛皮纸文件袋的封口。
里面是几份打印纸。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他快速翻动。纸张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第一份是县农业局的机构设置和职能简介，枯燥的官方文字。第二份是县委县政府部分领导的分工概述，同样官样文章。接着是几张附有标准证件照的干部履历表。
他的手指因为紧张和寒冷而有些颤抖，快速地翻动着。一张，两张……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和名字。突然，他的动作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彻底僵住了。
一张履历表的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温和、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斯文的中年男子。照片拍摄的角度很标准，显得他沉稳可靠。照片下方，清晰地印着名字和职务：
杨德海，副县长。
而在陈青禾那本早已被汗水浸透、贴满错误标签的笔记本“清官册”首页，这个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旁边是他重生之初，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先知”的绝对信任，用最工整的字迹写下的标注：
“清流砥柱！刚正不阿！可托付！”
照片上杨德海那温和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此刻在陈青禾眼中却显得无比诡异，仿佛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那金丝眼镜后面，似乎隐藏着深不见底的算计。
陈青禾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抬起头，视线投向宿舍狭小的窗户。
窗外，沉沉的暮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最后的天光。无边的黑暗笼罩下来，仿佛一只巨大而沉默的怪兽，正无声地张开无形的巨口，静静地等待着，要将一切踏入那片名为“县城”的浑浊水域的生灵，吞噬殆尽。
脚踩实？眼擦亮？
这浑浊的江河水下，这条名为杨德海的“清流砥柱”，究竟是照亮前路的灯塔，还是……择人而噬的伪装巨鳄？李卫国那沉重如山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锁链，紧紧缠绕着他的脖颈。县城之路，绝非坦途，而是一场步步惊心、危机四伏的未知航行！那本“清官册”，究竟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他紧紧攥着杨德海的履历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纸张在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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