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臣刚踏进家门，脱下还带着室外寒意的外套，一眼就看见儿子陆少安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少年背脊挺得僵直，侧脸上带着未消的怒气，嘴角那一小块不明显的淤青在灯光下格外刺眼。陆臣眉头微蹙，有些意外在这个时间点看到本该在校的儿子。
“少安？”他沉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怎么突然回来了？学校出什么事了？”
陆少安抬起头，看到父亲的身影，像是紧绷的弦终于找到了支撑点，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拔高了八度：“爸！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学校里都传疯了！我还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
他腾地站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胸膛剧烈起伏着：“我听同学们在那里胡说八道，气得我……我跟他们理论，可他们根本不懂！”
陆臣走到他对面，沉稳地坐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情绪激动的儿子：“同学们说什么了？”
“他们……他们说我们是小偷！说我们偷了日本人的东西！”陆少安几乎是吼出来的，年轻的脸庞因愤怒和委屈涨得通红，“我一开始根本不信，拼命跟他们争辩！可他们……他们居然拿出手机，把国外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翻给我看！”
他急促地喘着气，眼神里充满了被颠倒黑白的荒谬感和愤怒：“我一看，简直……简直无耻！明明是他们当年抢走了我们的国宝，现在物归原主，天经地义！到了他们嘴里，反而我们成了强盗？这世上还有没有公道！”
越说越激动，陆少安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更可气的是，班上好多同学看了那些报道，也跟着起哄，把咱们国家说得一文不值，什么‘蛮横无理’、‘破坏规则’……我听着心口像被火烧一样！我跟他们吵，吵着吵着就……”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懊恼和倔强偏过头，“没忍住，跟那两个说得最难听的动了手……然后我就跑回来了。”
说完这些，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重重跌坐回沙发里，低下头，肩膀却仍因激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忽然间，压抑的呜咽声从他喉咙里溢出来，很快变成了难以自抑的哭声。
“他那么年轻……那么了不起的人……他怎么就这样死了那……”少年的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真切的悲痛，“爸，我心里难受……我真的没想到……他那样一个搞科技的，会是为了……会是为了做这样伟大的事牺牲的……呜呜……”
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少年不加掩饰的、带着崇拜与惋惜的痛哭声。这哭声不仅是为了国际上的不公言论，更是为了一个他曾经或许并不完全理解、此刻却因其壮烈结局而深感震撼的生命的逝去。
陆臣沉默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仔细看便能发现，他那双总是锐利冷静的眼睛也微微泛红，湿润了。他看着儿子——这个年纪，也该懂得国家对个人的意义，在外求学要面对复杂的国际舆论纠葛，现在承受英雄陨落带来的冲击，希望在他心里也能明白有家才有国，自己的国家才会是自己永远的后盾！
他理解儿子那混合着爱国热血、少年义气以及对英雄崇拜的复杂情感。
他没有立刻批评儿子冲动打架的行为，也没有用苍白的语言去安慰，只是任由这份沉重的悲伤在客厅里弥漫。
过了许久，待儿子的哭声渐渐转为低泣，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平稳，仿佛在努力压制着某种情绪：
“身上的伤，要紧吗？除了嘴角，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我饿了。”陆少安带着浓重的鼻音嘟囔了一句。
陆臣没说话，转身走到冰箱前，打开门翻找。视线落在冷冻格里一小袋排列整齐、冻得硬邦邦的馄饨上时，他的动作顿住了。那是颜嫣前几天过来时顺手包的。
他拿出袋子，问道：“吃馄饨吗？”
“我不吃速冻食品！”陆少安带着哭腔，想也没想就拒绝。
“颜嫣前几天包的。”陆臣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陆少安的哭声戛然而止，惊讶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她还会这个？”在他印象里，颜嫣似乎不该是能下厨房的人。
“吃不吃？”陆臣的语气里带上一丝不耐。
“那……我尝尝。”陆少安凑过来，探头看了看父亲手里的馄饨。一个个小元宝似的，皮薄馅匀，看着确实精致。“包的还挺好看，应该……不难吃吧？”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陆臣瞥了他一眼，走到灶台前准备烧水。
“我就是好奇嘛，”陆少安跟在他身后，忍不住追问，“她怎么会做这个？”
怎么会做？陆臣拿着馄饨的手停在半空。脑海里瞬间闪过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到死也没吃上的赵明远。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刚才那点强装的平静彻底消散。
他突然没了下厨的心情，把馄饨袋往料理台上一放，语气生硬：
“你自己煮。这么大的人了，别什么都指望我。”
说完，他转身就走，把一脸错愕的儿子留在厨房。
陆少安看着父亲突然阴沉下来、近乎仓促离开的背影，完全摸不着头脑，小声嘀咕：“……这又是刮的什么邪风？”
陆臣沉默地将颜嫣的睡衣和洗漱用品整理好，放进包里。儿子少安还红着眼眶坐在餐椅上，他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我去医院了，你慢慢吃。” 少安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抬头。
一路开车前往医院，陆臣的心情如同窗外灰蒙的天空，低沉得化不开。
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他踩下刹车，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街角巨大的电子屏幕。屏幕上正在播放赵氏慈善基金的宣传片——关于贫困儿童耳蜗植入的公益广告。画面温馨，配乐感人，右下角是赵氏企业醒目的Logo。
陆臣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那个已然逝去的人控诉，声音低哑地挤出几个字：
“活着的时候气人，死了也折磨人心……”
绿灯亮起，后车的喇叭声惊醒了他。陆臣收回视线，握紧方向盘，一脚油门，车子汇入车流，将那幅光鲜的慈善广告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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