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 一种极其微弱、却与冰冷刺骨的寒风截然不同的温度,如同溺水者破开水面吸到的第一缕空气,将陈默从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拉扯出来。
他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种粘稠的、粗糙的触感里。不是冰冷的铁皮,不是坚硬的煤块,而是一种带有陈旧汗味、机油味和劣质烟草混合气息的粗粝织物。身体像灌满了烧热的铅块,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发出沉重的呻吟。冰冷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而是被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内部的灼痛和虚弱所取代。尤其是右腿,从膝盖以下,仿佛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带起一阵剧烈的抽搐。左手的伤口和右臂的烫伤倒显得遥远而麻木了。肺部如同一个破败的风箱,每一次抽动都带着撕裂的剧痛和浓烈的血腥味,沉重的哮鸣声在他自己的颅腔内轰鸣。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痛苦呻吟从他干裂的嘴唇中逸出。
“醒了?”一个沙哑、低沉、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陈默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糊着厚厚一层黑色油污的顶棚,上面挂着几缕同样沾满污秽的蜘蛛网。昏黄的光线从唯一的、糊着破塑料布的窗户透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劣质煤烟味、汗馊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腐烂的混合气味。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其简陋的硬板床上,身下垫着的是一层散发着霉味的稻草和一张看不出原色的破草席。身上盖着的,正是那件散发着复杂气味的、极其厚重的破旧军绿色棉大衣。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声音来源。一旁的地上,蹲着那个带他扒车的流浪汉——老丁。他裹着一件更薄的、同样脏污的破棉袄,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自卷烟卷,正用一块同样乌黑的破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柄刀刃磨得发亮的旧菜刀。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张布满风霜沟壑的脸显得更加阴沉麻木,只有浑浊的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这是……哪儿?”陈默的声音嘶哑微弱,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肺部的剧痛。
“黑石沟矿,工棚。”老丁简短地回答,目光依旧落在刀锋上,“你命大,没摔死在那煤垛里。”他瞥了一眼陈默裹着破布条、肿胀得像紫萝卜的右脚踝,“脚摔坏了吧?瞅着像是冻伤加脱臼,烂得不轻。骨头没断算你祖宗积德。”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件坏掉的工具。
陈默的视线艰难地移向自己的右脚。裤腿被卷到了小腿肚,脚踝处裹着几条同样肮脏的黄色旧布条,已经被渗出的血水浸透,边缘发黑僵硬。脚踝肿得老高,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冰凉麻木中又带着深入骨髓的刺痛感。露出的脚趾苍白发青,毫无血色。强烈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脚……我的脚……”他惊恐地想挣扎着坐起来查看。
“别动!”老丁低喝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骨头没断,筋肯定伤了!你再乱动,这脚就真废了!”他看着陈默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语气缓和了一点,“死不了!冻伤烂肉,化了脓,得拿刀刮掉……不然,嘿嘿……”他没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笑声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剧烈的疼痛和恐惧让陈默出了一身冷汗,几乎虚脱。他无力地瘫回硬板床上,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胸腔里沉闷的轰鸣。“咳……咳咳……”熟悉的灼痛再次袭来,他猛地侧过身,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粘稠的血沫喷溅在身下肮脏的草席上。
老丁皱了皱眉,看着那摊刺目的污秽,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破布递了过去。“捂住了,别咳得满地都是,烦人。”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但动作却包含着一种底层挣扎者之间奇异的默契。
陈默接过破布,死死捂住嘴,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蜷缩成一团。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脚踝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着他。身体的崩溃似乎就在眼前。他颤抖着,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我……我得回去……我妈……我妈还在医院……”
老丁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他重新低下头,专注地擦拭着那柄菜刀,锋刃在昏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回去?就你现在这德性?”他嗤笑一声,“爬都爬不出这工棚!先顾着你眼前这条烂命吧!”他站起身,走到角落一个用几块砖头砌成的简易炉灶旁,炉子上坐着一个同样漆黑、缺了口的旧铝壶,正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他拿起旁边一个同样肮脏的搪瓷缸子,从壶里倒了半缸热水,又从旁边一个破麻袋里摸索出两个硬得像石头的、表面开裂的粗面馒头。
他把搪瓷缸和馒头放在陈默床边的泥地上。 “喝点热水,啃两口。省着点,就这个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安排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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