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西郊,横跨浑浊玉带河的水泥大桥,如同巨兽的灰色脊骨,在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下延伸。桥下,巨大的桥墩支撑起一片片被城市遗忘的阴影之地。陈默蜷缩在其中一个桥墩后面的凹陷处,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这里勉强能遮挡住大部分凛冽的河风,但潮湿阴冷的空气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穿透他单薄破烂、半干不湿的衣物,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体里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
昨天夜里从社区卫生中心爬出来后,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在寒风中游荡。身体滚烫,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尖锐的疼痛。右手腕烫伤的水泡在污垢和寒冷的双重刺激下,肿胀发亮,一跳一跳地灼痛。最终,求生本能将他拖拽到了这座桥下——一个无需身份、无需金钱、至少不会被保安驱赶的角落。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那个冰冷刺骨、疼痛如同酷刑的夜晚的。意识在高烧的混沌和剧痛的清醒之间反复拉扯。朦胧中,他似乎梦见了童年泥塘巷那间永远弥漫着劣质酒精味和父亲怒吼的低矮平房,梦见母亲在昏黄灯光下熬药时佝偻的背影,梦见滨海理工大学图书馆明亮的灯光下,那些曾经以为触手可及的书本……然后,这些碎片又被冰冷的河水拍打桥墩的哗哗声、远处卡车驶过的沉闷轰鸣,以及肺部撕裂般的剧痛无情地撕碎。
清晨微弱的灰光透过桥洞,勉强照亮了这个勉强容身的角落。旁边散落着其他流浪者留下的痕迹:一个被压扁的啤酒罐,几块脏污的硬纸板,还有几摊早已冻结的、散发着可疑气味的污渍。
陈默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全身的骨头像是生了锈的齿轮,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和尖锐的痛楚。肺部的情况似乎更糟了,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烧红的炭块,沉重的哮鸣声在胸腔里轰鸣。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左手——那张冰冷的、皱巴巴的五元纸币,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水和体温捂得温热湿软,边缘几乎要被他无意识的力道揉烂。
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微弱却顽强地支撑着他。 药……需要药……退烧的……止痛的…… 社区卫生中心那个女医生冷漠的话语再次响起:“……想活命,就赶紧想办法去大医院!筹钱做检查!不然……” 大医院?检查?那是他根本无法企及的天方夜谭。但最便宜的药……也许……五块钱……真的能买到一点点希望?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的羞耻和疲惫。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那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爬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靠着粗糙的水泥墙喘息了许久,肺部撕裂般的疼痛才稍稍平复一些。他拖着如同灌满冰渣、剧痛刺骨的双腿,一步一挪地走出了桥洞的阴影,重新暴露在冬日清晨凛冽的空气中。寒风瞬间穿透衣物,激得他一阵剧烈的哆嗦和呛咳。
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求生的本能,朝着泥塘巷的方向挪动。那里有他熟悉的、廉价到足以让都市人感到窒息的一切,包括隐藏在陋巷深处的、灯光昏黄的小药店。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身体的高热与外界寒冷形成的巨大反差,让他时而如同置身熔炉,时而坠入冰窟。街道两旁过早醒来的早点摊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刚出炉的油条金黄酥脆,滚烫的豆浆冒着白雾,煎饼馃子的面糊在铁板上滋滋作响——这些寻常的烟火气息,对于此刻饥肠辘辘、口袋里却只有五块钱的陈默来说,无异于最残酷的酷刑。胃袋疯狂地抽搐着,发出雷鸣般的抗议,但他只能死死攥着那张被汗水浸透的五元纸钞,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饥饿感,将所有希望都押在那小小的药片上。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痛苦中失去了刻度。当他终于拐进那条熟悉的、污水横流、两侧房屋低矮破败的泥塘巷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灰白的光线斜斜地投射下来,却驱不散巷子里固有的阴冷潮湿气息。
他的目标,是巷子深处那家门脸窄小、玻璃柜台布满油腻指纹的“便民药店”。柜台后面,还是那个裹着厚棉袄、神情麻木的中年妇女。
陈默几乎是撞在冰冷的玻璃柜台上的,沉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咳嗽声立刻引起了店主的注意。 “要…要点药……”他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带着浓重的痰音和喘息。
老板娘抬起惺忪的睡眼,看到陈默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颊,以及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时,眉头立刻厌恶地皱了起来,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仿佛在躲避什么瘟疫。 “什么药?”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戒备。
“……退烧……止疼……”陈默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肺部一阵紧缩,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他用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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