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校门口的喧嚣渐渐平息。毕业生们陆续散去,大巴车拉走了最后欢笑的人群,要去参加学院组织的毕业聚餐。巨大的红色拱门下只剩下几个收拾花篮和横幅的校工。热闹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狼藉的彩纸和一种人去楼空的寂寥。
阳光灼烧着陈默裸露的手臂。他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穿过马路。他没有走向那曾经无数次进出的校门,而是走向旁边一栋不起眼的行政副楼——教务处所在的地方。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冷气夹杂着消毒水和纸张陈旧的气味扑面而来。楼道里空荡荡的,安静得能听到自己沉重的脚步声和心跳声。与校门口的喧嚣相比,这里冷清得像另一个世界。他走到走廊尽头,停在挂着“学籍管理科”牌子的办公室门前。
门开着。办公室里只有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无表情的中年女老师坐在电脑前。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
陈默站在门口,喉咙发紧。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艰难地抬起手,在敞开的门板上轻轻敲了敲。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空洞。
女老师抬起头,透过眼镜片看向门口这个穿着寒酸、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的年轻人,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什么事?” “老师…我…我来办退学手续…”陈默的声音嘶哑低沉,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女老师打量了他几秒,似乎在记忆中搜索:“名字?学号?” “陈默…材料工程…学号XXXXXXX…”他报出自己的信息。 女老师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屏幕的光映在她镜片上。“陈默…哦,因病长期缺课,多次联系未果,已进入自动退学流程那个?”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在处理一份普通的文件,“材料都准备好了?身份证复印件,退学申请表填好了吗?”
陈默沉默地从那个破旧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同样磨损的透明文件袋。里面是他小心翼翼保存的证件:身份证,还有一张他从校网下载打印后填好的《滨海理工大学学生退学申请表》。在“退学原因”一栏,他颤抖着手,写下了“因身体原因无法继续学业”。在“本人声明”处,需要签名的地方,还是一片空白。
女老师接过文件袋,抽出申请表看了看。“嗯。”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枚小小的公章和一个印台,在表格下方“院系意见”和“教务处意见”处,分别盖上了两个鲜红的印章:“同意退学”。动作熟练而冷漠,仿佛在处理一件与活生生的人无关的流水线产品。
“签个字吧。”她把表格推回陈默面前,递过一支塑料壳的圆珠笔,笔芯已经磨损得厉害,“签在‘本人签名’这里。”
陈默接过那支廉价的笔。冰凉的塑料外壳贴着他汗湿的手心。他看着那张表格。表格上方,学校名称、学院、专业、学号、姓名…这些曾经是他身份象征、承载着希望的信息,此刻显得如此冰冷而遥远。表格下方,“同意退学”那两个鲜艳的红章,像两滩凝固的血渍,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本人签名”那处空白上。握着笔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无法落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着签下这个名字。这不仅仅是一个签名,这是对他过往四年所有挣扎与梦想的最终绞杀,是对“陈默”这个身份中最后一点“大学生”印记的彻底抹除,是亲手为自己钉上命运的棺材板!
巨大的悲怆和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肺部的剧痛再次袭来,喉咙里那股腥甜疯狂上涌!他死死咬住牙关,嘴角微微抽搐,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后背瞬间被汗水浸透。他用力攥紧笔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女老师等得有些不耐烦,抬手看了看腕表,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啧。
终于,陈默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呜咽般的吸气声。他闭上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驱使着那只颤抖到近乎痉挛的手,将冰冷的笔尖,重重地按在了那处象征着终结的空白处。
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如此细微,却又如此惊心动魄。 一笔…一划… 扭曲的、僵硬的笔画,艰难地在纸面上延伸、组合。 “陈默”。 两个冰冷的汉字,承载着四年的血泪、挣扎、屈辱和不甘,最终凝固在那张宣告他学生时代彻底终结的表格上。如同墓志铭。
他松开手,那支廉价的圆珠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桌面上。 身体深处,某个支撑了他很久很久的东西,也在这一刻,伴随着那个签名的完成,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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