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站在桌边。 他看上去比几天前更加糟糕。胡子拉碴,眼睛布满骇人的红血丝,深陷的眼窝下挂着巨大的乌青眼袋。头发油腻板结,沾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污物的脏东西。那件陈旧的夹克外套沾满了深色的污渍,散发着浓烈的气味。他的左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侧,袖口处隐隐透出一圈粗糙的白色纱布边缘,上面渗出点点暗红色的印记——干涸的血迹。
他浑浊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蜷缩在角落里的陈默,眼神复杂得可怕:有宿醉未醒的浑浊,有被生活彻底碾碎的麻木,有某种疯狂的、未熄的火焰,还有一丝极其隐蔽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扭曲的……关切?
死寂在父子二人之间蔓延。 只有粥铺里嘈杂的背景音和雨点敲打棚顶的声音。 陈建国什么也没说。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同样布满老茧和细小伤口的右手,动作僵硬而缓慢地伸进夹克内袋里摸索着。摸索的动作似乎牵动了左臂的伤口,他蹙紧了眉头,嘴角咧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抽气声。
终于,他掏出了一叠东西。 是钱。 厚厚一沓皱巴巴的、沾着污渍甚至点点暗红印记的钞票。一百的,五十的,二十的,十块的,甚至还有几张五块和一块的。它们被胡乱地卷在一起,用一根粗糙的、同样沾着点点暗红色的橡皮筋草草捆扎着,显得异常沉重。
陈建国将那卷沉甸甸的、带着浓烈酒气和他自己血腥味的钞票,重重地拍在了陈默面前油腻的桌面上! “砰!” 一声闷响,震得桌上那碗稀薄的白粥微微晃动。 钞票卷散开了一些,露出里面各种面值、各种污损程度的纸币。粗略看去,至少有五六千块。
“拿着。”陈建国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轮摩擦铁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粗粝。“回…回你那个大学去。” 他说完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力气,又猛地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着高大的身躯,咳得撕心裂肺,带着浓重的痰音,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左臂的伤口再次被牵扯,纱布上的暗红似乎又深了一点。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从桌面那沓带着血迹和浓重气味的钞票,一点点移到父亲那张被苦难和酒精彻底摧毁的脸上。他看到父亲深陷眼窝里那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疯狂,那毫不掩饰的痛苦,那如同困兽般的绝望,还有一丝疯狂之下极力掩饰的、极其微弱扭曲的、近乎命令式的“为他好”……
那不是温情。 那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狂和沉沦。 那是用血、用命、或许是用更可怕的东西换来的钱! 是泥沼深处伸出的、沾满污秽的手,妄图抓住一根名为“大学”的稻草,哪怕这稻草本身也早已千疮百孔,不堪重负!
巨大的恶心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陈默的心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看着那沓血污斑斑的钞票,仿佛看到父亲在某个阴暗角落被人殴打、流血、甚至……他不敢去想!喉咙里的血腥味再也压制不住! “呕——!” 他猛地弯下腰,对着油腻肮脏的地面,剧烈地干呕起来!除了几口酸涩的胆汁和胃液,什么也吐不出来。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在嘈杂的粥铺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建国停止了咳嗽,直起身,看着儿子痛苦呕吐的背影。他浑浊的眼神剧烈地波动着,痛苦、愤怒、混乱、还有一丝被深深刺伤的扭曲情绪。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狠狠地、近乎粗暴地一挥手,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转身,拖着那条受伤的手臂,踉踉跄跄地撞开粥铺污浊油腻的塑料门帘,头也不回地再次消失在泥塘巷冰冷潮湿的雨幕之中。
只留下桌面上那卷沾着血污和酒气的钞票,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陈默艰难地止住了干呕,全身脱力地瘫坐在油腻的塑料凳上,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衫。他空洞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沓散发着浓烈气味的钞票上。 回大学去? 带着这沾血的、散发着罪恶气息的钱? 继续那个早已被现实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知识改变命运的幻梦?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却仿佛带着灼烧感的纸币边缘,猛地缩回。 泪水终于无声地冲垮了麻木的堤坝,混合着脸上冰冷的汗水和呕吐物的酸涩,大滴大滴地砸落在油腻的桌面上,也砸落在那些皱巴巴的、沾着暗红印记的纸币上。
白粥早已冰冷。 他端起碗,将冰冷的、带着米糠味的稀粥混杂着滚烫的咸涩泪水,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冰冷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流入冰冷的胃袋,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痉挛和更深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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