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晨风吹在脸上,带着殡仪馆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却让陈默滚烫的脸颊感到一丝诡异的清醒。他攥着那张单据,如同攥着父亲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凭证。明天早上六点。最后一炉。三百五十块的廉价骨灰盒。
回到泥塘巷,天光已经大亮。巷子里弥漫着早饭的油烟味和生活的嘈杂声。邻居周叔蹲在自家门口的小板凳上,闷头抽着廉价的纸烟。看到陈默失魂落魄地走回来,他掐灭了烟头,站起身,叹了口气:“阿默…回来了?殡仪馆那边…咋说?”
“……明天一早…火化。”陈默的声音虚弱得像蚊蚋。
周叔沉默了一会儿,搓了搓粗糙的大手。“唉…你爸…走得突然…你妈那边…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总得…总得让巷子里的人知道一声吧?老陈…好歹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他看着陈默绝望的脸,没再说下去,转身进屋,过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用旧报纸卷着的、长长的东西。
陈默茫然地接过来。展开旧报纸,里面是一只崭新的、用最廉价的白纸糊成的灯笼,上面用墨汁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粗糙的纸面,廉价的黑墨,在清晨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和凄凉。
“挂门口吧…多少是个念想…也算…给老陈送送行…”周叔的声音低沉,带着无奈和一丝朴素的乡情。
陈默看着手中这个简陋得有些可笑的白灯笼,再看看周叔布满皱纹、写满生活艰辛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他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搬了个垫脚的破凳子,默默地走到自家那扇油漆斑驳、布满裂缝的木门前。他踮起脚尖,艰难地将那根穿着灯笼的细竹竿,挂在了门楣上方一个早已锈蚀的铁钉上。白色的灯笼在清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晃动,那个粗粝的黑色“奠”字,像一只巨大的、充满嘲讽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泥塘巷肮脏的巷道和陈默苍白绝望的脸。
巷子里有邻居探头张望,看到那盏晃悠悠的白灯笼和陈默单薄的身影,眼神复杂,有的很快缩回头去,有的则远远站着,窃窃私语。没有吊唁,没有慰问,只有这突兀的、廉价的白纸灯笼,无声地宣告着泥塘巷又一户人家的不幸。陈默站在门下,仰望着那盏象征死亡的白色光源,父亲生前的暴躁、醉酒、最后一次冲出家门的身影……所有的过往都模糊了,只剩下这冰冷的、随风摇晃的白色光影,和他书包里那张轻飘飘的火化单据。
家门依旧敞开着,里面是凝固的黑暗和尚未清理的呕吐污迹。一边是象征死亡的“奠”字灯笼,另一边是通向医院那条布满荆棘的催命之路。陈默站在门槛上,一边是父亲冰冷的终点,一边是母亲垂危的挣扎。他像一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困兽,被这双重的、巨大的死亡阴影死死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书包里,那张几天前才发下来的、曾让他短暂憧憬未来的高考准考证,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被深深埋压在绝望的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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