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钱,阿庆疯了。
他先是去码头扛大包,一百多斤的麻袋压在肩上,磨破了皮,渗出血,他咬着牙挺。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攥着几个铜板,觉得离三十块大洋还差得远。
“不行,太慢了。”阿庆蹲在墙角啃干馒头,看着码头上那些穿长衫的老爷们,心里急得像火燎。他听说下关东能挣钱,跟着几个同乡就走了。一路颠簸,到了东北,才知道是去挖煤。
矿洞里暗无天日,煤尘呛得人喘不过气,头顶的矿灯像鬼火。有回塌方,阿庆被埋在里面,扒着煤块往外爬,指甲全掉了,血和煤混在一起。他想着望弟,想着她被拖走时的眼神,硬是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出来后,矿主只给了他几块钱医药费,还骂他耽误了干活。
阿庆没要那钱,扭头就走。他知道,挖煤挣的是卖命钱,可就算把命搭进去,也凑不够赎望弟的钱。
他又听说跑单帮能赚大钱,就是从北平往南边倒腾货物,路上要过兵匪关。阿庆揣着仅有的几块钱,买了些北平的绸缎,跟着商队南下。走到河北地界,就遇上了土匪。商队被抢光了,人也被杀了几个,阿庆躲在草丛里,眼睁睁看着土匪把刀架在同行老头的脖子上。他想跑,可想起望弟,又咬着牙爬回去,趁土匪不注意,抄起一块石头砸过去,砸中了土匪的头。
混乱中,他背起老头就跑,躲进了深山。老头是个老江湖,感念他救命之恩,教了他些跑单帮的门道,还把自己攒的十块大洋给了他:“小伙子,你这命硬,可别为了钱把命丢了。回去吧,找个正经营生。”
阿庆谢过老头,却没回去。十块大洋,还差二十块。他听说天津卫有个赌场,赢钱快,就揣着钱去了。赌场里乌烟瘴气,骰子声、叫骂声、女人的笑声混在一起。阿庆不懂赌,只知道押大押小。前几把赢了些,可很快就输光了,还倒欠了赌场五块大洋。
赌场的人要砍他的手,他跪在地上求,说自己有钱,马上就能还上。人家不信,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扔到了街上。阿庆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第一次觉得绝望。难道真的救不出望弟了吗?
就在这时,他看见街角有个招兵的告示。上面写着,当兵给大洋,打一仗还有赏钱。阿庆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朝着招兵处走去。当兵打仗,九死一生,可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他被编进了一个杂牌军,跟着部队到处跑。仗打得稀里哗啦,子弹在耳边飞,炮弹在身边炸。有次冲锋,他身边的兄弟脑袋都被炸开了花,脑浆溅了他一脸。他吓得腿软,可一想到望弟,又咬着牙冲了上去。他不要命地打,居然活了下来,还因为“勇猛”得了几块赏钱。
就这样,阿庆在刀尖上舔血,一块一块地攒着银洋。他不敢生病,不敢受伤,每一次冲锋都像拼命。他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可他怀里的银洋,却一天比一天多。
终于,在一个战火纷飞的夜晚,他数着怀里的银洋,刚好三十块。他看着那些被血浸透的银元,哭了。三年了,整整三年,他从一个青涩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满脸伤疤、眼神凶狠的男人。这三年里,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吃过一顿热乎饭,梦里全是望弟被拖走的画面。
“望弟,哥来了,哥来赎你了!”他对着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眼里闪着泪光。
阿庆几乎是一路跑回北平的。他穿着当兵时的破军装,怀里紧紧揣着那三十块大洋,生怕被人抢了去。城门还是老样子,只是城楼上多了些弹孔,提醒着人们这里刚经历过战火。
他冲进城南的破巷子,巷子里的人见了他,都吓得躲进屋里,以为是逃兵来抢东西。阿庆顾不上这些,直奔望弟家。
可到了门口,他却愣住了。望弟家的门紧锁着,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门缝里长满了杂草。隔壁的王大妈听见动静,探出头来,一看是阿庆,吓了一跳:“哎呀!是阿庆啊?你……你还活着?”
阿庆一把抓住王大妈的手,声音哆嗦着:“大妈!望弟呢?望弟她爹娘呢?这房子怎么锁上了?”
王大妈叹了口气,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阿庆啊,你可算回来了……望弟她……她早就不在这儿了。”
“不在这儿?”阿庆心里一紧,“她不是被卖到醉仙楼了吗?我有钱了!我来赎她了!”他掏出怀里的银洋,塞到王大妈手里。
王大妈看着那些带血的银元,眼圈红了:“傻孩子,你还不知道啊?望弟她……她从醉仙楼逃出来了。”
“逃出来了?”阿庆喜出望外,“她在哪儿?我去找她!”
“唉……”王大妈擦了擦眼泪,“她逃出来没多久,就回来了。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全是伤,话也说不出来,就知道哭。她爹娘嫌她丢人,不让她进门,她就在这巷口蹲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我看不过去,给了她口饭吃。后来……后来她就病了,发高烧,说胡话,总喊着你的名字……”
“她病了?那她现在在哪儿?”阿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爹娘把她扔到城外的乱葬岗了……”王大妈的声音哽咽了,“说是得了脏病,怕传染人。唉,那丫头命苦啊……”
“乱葬岗?”阿庆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手里的银洋“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不可能!大妈你骗我!望弟她怎么会死?她等着我呢!她等着我去赎她呢!”
“我没骗你啊孩子,”王大妈哭着说,“你爹娘……哦不,是望弟她爹娘,也早就不在了。她爹后来又赌,欠了更多的钱,被人打断了腿,没多久就气死了。她娘带着两个弟弟去要饭,也冻死在了去年冬天……这房子,早就被债主收走了。”
阿庆呆呆地站在原地,像被抽走了魂。三年的拼命,三年的期盼,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望弟死了,她爹娘也死了,连那个破旧的家都没了。他怀里的三十块大洋,现在看来是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他捡起地上的银洋,手抖得厉害。这些用命换来的钱,现在还有什么用?他慢慢地走出巷子,像个游魂一样,朝着城外的乱葬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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