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丝裹着冰碴子,顺着医院斑驳的墙皮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呜咽。陈德海握着死亡通知单的手青筋暴起,纸张边缘将掌心割出细密的血痕,却远不及胸腔里那道裂缝痛得钻心。
"陈师傅,节哀。"护士长递来纸巾的手悬在半空,又尴尬地收回。这位向来硬朗的泥瓦匠此刻像座被白蚁蛀空的老房子,摇摇欲坠。太平间的门吱呀推开,冷气裹挟着福尔马林的气味扑面而来,儿子小陈苍白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青灰,脖颈处缠绕的安全绳勒痕触目惊心——三天前那场脚手架坍塌事故,让这个22岁的年轻生命永远定格在了冰冷的金属器械之下。
陈德海弯腰抱起儿子,像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儿子比他高出半头的身躯早已僵硬,肘关节卡在门框上发出"咔嗒"脆响,在场医护人员不约而同地倒抽冷气。老人却恍若未闻,踩着满地雨水往家走,黑色雨靴踩碎倒映在水洼里的路灯,溅起的水花沾湿裤脚,混着眼泪滴落在儿子肩头。
翡翠园小区的监控录像里,凌晨两点十七分,陈德海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单元楼前。他佝偻的背影像被岁月压弯的老树,左手却笔直地提着根生锈的铁链,另一端拴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镜头雪花般闪烁,恍惚间能看见那"人"膝盖反向弯折,以诡异的躬身姿势机械地挪动,每走三步便仰头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咯咯声。
"陈叔,这么晚带谁散步呢?"值夜班的保安壮着胆子打招呼,手电筒光束扫过铁链末端的瞬间,光柱里赫然浮现出半张溃烂的脸——小陈右眼球悬在眼眶外,随着步伐在脸颊上晃荡,被雨水泡得发白的皮肤下,青紫色血管蚯蚓般蠕动。保安的尖叫划破夜空,小区微信群瞬间炸锅,十几条消息同时弹出:"陈家闹鬼了!他儿子诈尸了!"
刺耳的警笛声撕破夜幕时,陈德海正用铁丝给儿子重新缝合眼睑。老式台灯的光晕里,银针穿透腐烂的眼皮发出"噗嗤"轻响,老人布满老茧的手稳得惊人。"你们不能带走他!"菜刀劈在防盗门的声响震落墙灰,陈德海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我儿子只是睡着了,他说要陪我走完最后一程......"
人群后方,老刑警林建国默默摘下警帽。三十年前,他曾亲手将持刀抢劫的歹徒绳之以法,却在审讯室里收到母亲突发心梗的噩耗。此刻看着陈德海染血的围裙,他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在太平间枯坐整夜的自己。"老陈,"林建国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我儿子今年也二十出头,总嫌我唠叨......"
陈德海握刀的手微微颤抖,铁链另一端的"人"突然剧烈抽搐,腐烂的嘴唇翕动着挤出模糊音节:"爸......冷......"老人的防线轰然崩塌,菜刀当啷坠地,抱着儿子冰冷的躯体痛哭失声。当晚十点十七分,监控记录下陈德海推着老式二八自行车离开小区的画面,后座绑着用红绸包裹的长条形物体,车铃在寂静的巷子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七天后的清晨,陈德海独自出现在小区门口。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焕然一新,却在领口处露出半道新鲜的缝合痕迹。"烧了。"面对邻居们的追问,老人只是盯着远处的火葬场烟囱,浑浊的眼珠里映着袅袅青烟。没人注意到他右袖口若隐若现的银链,更没人看见深夜里,他会对着空荡荡的藤椅喃喃自语:"儿啊,这次换你等等爸......"
三个月后的暴雨夜,值夜班的保安又听见熟悉的铁链声。他颤抖着举起手电筒,光柱里只照见陈德海佝偻的背影,老人左手提着的红绸包裹正在滴水,水渍蜿蜒成暗红色的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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