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老槐树的影子漫过青石板时,李大娘正抱着孙子逗乐。八个月大的虎娃向来爱笑,胖嘟嘟的小脸蛋总像盛着半盏蜜糖,这会儿却突然皱起眉头,粉嫩的嘴唇撇成小月牙,“哇”地扯开嗓子大哭。哭声像破了洞的风箱,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前儿个还好好的……”李老汉蹲在门槛上吧嗒旱烟,火星子溅在青布鞋上,映得眼窝子更深了。虎娃妈掀开粗布门帘,怀里孩子哭得浑身滚烫,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都掐进掌心。
村西头张半仙的草屋亮着灯时,夫妻俩几乎是撞开的柴门,不巧张半仙正好不在,只有他侄儿狗剩,听闻来意,狗剩自告奋勇过去,临走前给半仙留了张字条。
狗剩跟张半仙学了半年看香,到了李老汉家。“抱过来。”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指尖在虎娃眉心点了点。孩子哭得更凶了,小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树叶。狗剩突然眯起眼,从裤兜掏出面小圆镜,对着窗户斜斜一照——窗纸上,虎娃的影子竟分成两团,重叠着晃来晃去。
“脏东西附了体!”狗剩把镜子往桌上一磕,铜盆里的水溅出几滴,在泥地上洇出暗印。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三根红蜡烛,用火柴点燃后插在窗台上。火光摇曳间,众人惊觉虎娃投在墙上的影子果真裂成两半,左边那团小影子竟伸出细瘦的胳膊,往虎娃脖子上攀。虎娃爸抄起门后的木棍,手却抖得握不稳:“这、这可咋整?”
“拿开水来。”狗剩挽起袖子,露出腕子上褪色的红绳。虎娃妈踉跄着提来铜壶,沸水在烛火下泛着白光。狗剩等左边那团影子凑近,突然大喝一声,将开水泼向墙面!“吱呀”一声怪响,像生锈的铁门被强行推开,墙面上腾起一阵白烟,隐约有孩童的哭声从墙里渗出来。虎娃骤然止住哭声,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众人,小脸上还挂着泪珠。
“神了!”李大娘往地上撒了把米,“多亏狗剩啊……”话没说完,梁上突然传来女子的怒吼,像指甲刮过窗纸:“你们好狠的心!”众人抬头,只见房梁上垂下一缕黑发,穿着月白衫子的女人抱着个灰扑扑的孩子缓缓现身。她眼窝青黑,嘴唇毫无血色,怀里孩子脸色发紫,脖子上有道暗红的勒痕。
“我家囡囡在地下孤单,不过想找个伴儿玩……”女人指尖抚过虎娃头顶,虎娃妈想抢孩子,却像被定住般挪不动脚,“你们拿开水泼她,现在她半边身子都烂了……”虎娃爸扑通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大仙奶奶饶命!我们实在不懂事……”
正乱作一团时,柴门“吱呀”推开,一股凉风卷着槐树叶吹进来。张半仙拄着枣木拐杖站在门口,太阳穴上的皱纹深如刀刻,腰间牛皮袋鼓鼓囊囊,隐约露出半截黄符。他扫了眼墙上的红蜡烛,烛泪竟凝成血珠状,沿着烛身往下淌。
半仙先安抚了女鬼,接着问虎牙一家人,最近家里有没有增加什么东西?
虎娃爸一听,不由的一激灵,抖着嗓子说起捡坛子的事。三日前他在村外乱葬岗附近耕地,见两个青花瓷坛半埋在土里,釉色温润,想着拿回家装杂粮。
“那两个坛子就在那!”顺着虎娃爸手指方向,张半仙看到在墙角的樟木箱。箱子里果然躺着两个坛子,封口糊着的黄纸早已褪色,隐约可见“张门李氏”“王门刘姓”字样。
“这是无主孤魂的骨灰坛。”张半仙摸出三张黄符,在烛火上点燃,“祖坟不安,祸事连连”话音未落,梁上女人突然扑下来,指尖化作利爪,虎娃妈尖叫着闭眼——却听“啪”的一声脆响,张半仙甩出的铜钱串正中她眉心,女人抱着孩子蜷在墙角,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冤有头债有主。”张半仙往地上撒了把米粒,每粒米上都用朱砂点了红点,“你们母女俩困在这坛子 数十年,怨气早该散了。”他转向虎娃爸,“明日一早,你把坛子送回原处,再烧些金银纸扎,求个心安。”女人抬起头,眼里的戾气渐渐褪去,低头吻了吻怀里孩子的额头,两行血泪滴在虎娃枕边。
鸡叫头遍时,女人和孩子的身影渐渐透明。虎娃突然“咯咯”笑起来,伸手去抓空气中的什么东西。张半仙望着窗外泛白的天色,从腰间取下牛皮袋,掏出两把艾草塞给虎娃妈:“今晚煮水给孩子擦身,连着三日……”。
三日后,虎娃又恢复了爱笑的性子,在院子里爬得飞快,常对着墙角“咿呀”说话,仿佛真有个看不见的小伙伴。而狗剩从此再没接过看香的活儿,有人见他总在黄昏时坐在老槐树下,喃喃自语。
那两个青花瓷坛被重新埋回乱葬岗,张半仙叫虎娃爸在旁边种了两株野菊,每逢阴雨,总能听见隐约的孩童嬉闹声,混着雨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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