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村的石板路像道裂痕,把陈老七的土坯房和王大柱家的青砖院隔成阴阳两边。陈老七打了五十八年光棍,左脸有道三寸长的刀疤,笑起来像条咧开的蛇嘴。王大柱媳妇李秀兰去井台打水,总能听见身后传来黏腻的口哨声,转头只看见陈老七靠在墙根抠牙,黄浊的眼珠在她胸脯上滚来滚去。
"骚娘们,腰扭得真浪。"某天陈老七突然开口,手里攥着半块砖头。李秀兰攥紧木桶把手,指甲掐进掌心:"老不死的,嘴上积点德!"这话戳了陈老七的肺管子,他抄起砖头砸过去,"砰"地砸在井沿上:"贱货!你男人没种,老子替他教教你规矩!"
争吵声引来半村人。王大柱扛着锄头赶来时,正看见陈老七朝李秀兰吐口水。他血冲上脑门,抡起锄头把就砸:"你再骂一句!"陈老七抱着头躲在人群后,尖声叫嚷:"打死我啊!反正我绝户头,你们夫妻俩断子绝孙!"这话像把刀捅进王大柱心窝——结婚三年,李秀兰肚子始终没动静,村里早有闲言碎语。
从那以后,两家矛盾像泼了油的火。陈老七把夜壶挂在两家共用的篱笆上,王大柱就往他茅厕里倒碎石;李秀兰晒的被子莫名沾了泥,转头就看见陈老七在墙根搓手坏笑。最狠的一次,陈老七在村头大声吆喝:"李秀兰偷汉子喽!野种都怀上仨月啦!"王大柱抄起扁担追了二里地,最后被村民按在麦田里,手里还攥着陈老七半把灰白的头发。
七月流火,玉米叶子卷成旱烟卷。王大柱背着喷雾器去打百草枯,塑料桶里的药液晃出细碎的光。路过陈老七的菜园时,他看见西红柿挂着青果,拳头大的果实藏在绿叶间。想起前天陈老七在他门口泼的粪便,他左右张望,迅速拧开喷头,黄绿色的药液滋滋喷在西红柿秧上。
"毒死你个老东西。"他低声咒骂,看着药液顺着叶脉滑进土壤。剩下的半桶水他懒得拎回家,直接泼在路边的野蒿上,蒿子叶瞬间蜷成黑褐色,像被踩扁的蟑螂。
夜里闷热得像蒸笼。王大柱在村头的小酒馆喝了三碗苞谷烧,脸红得像煮熟的虾。路过陈老七家时,他踢翻了门口的泔水桶,醉醺醺地打了个酒嗝。刚转过墙角,就看见自家院门前黑影晃动——陈老七正揪着李秀兰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撞。
"放开她!"王大柱怒吼着扑上去,拳头却穿过陈老七的肩膀,整个人重重摔在青石板上。额头裂开般剧痛,血顺着眉毛流进眼睛,模糊中他看见陈老七转头笑,嘴角咧到耳根:"来啊,打我啊。"李秀兰的尖叫像被掐住的鸡脖子,戛然而止在门缝里。
"你咋回事?"李秀兰开门扶他时浑身发抖,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烙饼。王大柱盯着她发鬓间的草屑,酒意醒了大半:"那老东西呢?"李秀兰脸色煞白:"啥老东西?我刚从灶间出来......"
王大柱踉跄着爬起来,院门前只有半块被踩扁的西瓜皮,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
“我刚在家门口看到老七把你打倒在地,一时怒火中烧上去就要跟他拼命,结果不知咋的,我却扑了个空,等我缓过来老七不见了,你也是从屋里出来!这是咋回事?见鬼了?”
秀兰听了后脸色煞白:“刚刚我也是做梦梦到老七打我把我吓醒了…”
后半夜,王大柱在炕上翻来覆去。额头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眼前总闪过陈老七的笑脸。身旁的李秀兰突然发出压抑的呜咽,双手在空中乱挥:"别......别抓我头发......"
他忙摇醒她,李秀兰猛地睁眼,满脸是汗:"大柱!我梦见老七要杀我!"原来她梦见陈老七翻墙进来,揪着她的头发往井里按,井水漫过脖子时,听见王大柱的脚步声才惊醒。
"真是见了鬼。"王大柱摸出旱烟袋,火镰擦了三次才点着。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咕咕"声,像在笑什么。他突然想起白天喷百草枯的事,心口一阵发紧,下意识问:"老七家的西红柿,熟了吗?"
李秀兰正在擦汗,手一抖,帕子掉在地上,很奇怪看着他:"你问这个干啥?"
天刚蒙蒙亮,村口突然响起惊叫。王大柱叼着烟袋跑出去,看见陈老七直挺挺躺在菜园里,嘴角流着黑血,手里还攥着半颗咬过的西红柿。村医摸了摸脉搏,摇头:"没气了,像是中毒。"
人群中有人喊:"快看!西红柿叶子全枯了,像是被打过药!"
正午的日头毒得能晒脱皮。王大柱蹲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盯着头顶晃晃悠悠的电风扇。警察又递来份笔录,纸页上"故意杀人"四个字刺得他眼疼。
"从头说。"警察敲了敲桌子。王大柱咽了口唾沫,他如实交代了喷百草枯的事,却隐瞒了昨夜看见陈老七鬼魂的事。警察皱眉:"根据你媳妇的口供,你们俩昨晚都梦见了陈老七,这也太巧了吧?"王大柱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李秀兰说的"双重梦境",后颈泛起凉意。
凌晨三点,他被带去指认现场。月光下的菜园像片坟场,西红柿秧蔫巴巴地垂着,陈老七躺过的地方还留着人印。
深夜,拘留所的值班警察听见号子里传来异响。透过监控,他看见王大柱对着空气说话,表情时而惊恐时而狰狞。第二天,人们发现王大柱死在铺上,嘴角挂着笑,手里攥着半片西红柿皮,上面隐约有齿印,像有人狠狠咬过一口…
槐树村的流言比瘟疫传得还快。有人说看见陈老七的鬼魂在雨夜徘徊,手里提着半筐烂西红柿;有人说王大柱的坟头经常出现烂西红柿。
秀兰受不了村里闲言碎语,没多久离开村子,没人知道她去了哪。
至于那片菜园,从此再没长出过东西。无论撒多少种子,泥土里都会渗出黄绿色的液体,把幼苗毒得枯死。
月亮爬上槐树梢,村头的李老汉对着那片荒地叹气:"怨气太重啊,百草枯能毒死苗子,却毒不死人心里的恶。"话音未落,天边就会滚来乌云,遮住月光,仿佛有双眼睛,正从泥土里慢慢睁开,盯着这个被毒汤浸透的村庄,等着下一个动了恶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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