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山深处的牛角村藏在云雾里,青石板路绕着梯田蜿蜒,村口百年老槐树下总聚着纳鞋底的婆娘。陈家大院的雕花木门吱呀响了十七年,终于在谷雨那天迎来哭声——虎娃落地时攥着拳头直蹬腿,响亮的啼哭惊飞了槐树上的喜鹊。
"男娃破壳,金不换嘞!"接生婆王婶抹着汗笑,往虎娃娘手里塞了红鸡蛋。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天传遍全村。虎娃他爹陈大柱挑着两担喜糖挨家送,见人就拍着大腿乐:"我陈家有后啦!"村东头瞎眼的李二胡摸出个拨浪鼓,颤巍巍搁在虎娃枕边:"这是我祖传的,给娃听个响。"
虎娃生得招人疼,肉乎乎的脸像团糯米团子,谁抱都咧嘴笑,唯独见了村口磨剪刀的刘麻子会撇嘴。陈老太拄着拐杖颠着小脚来瞧重孙,颤巍巍往虎娃脖子上挂长命锁:"我娃不怕,锁上魂就稳当喽。"这长命锁是陈家祖上传的,刻着"天官赐福"四个字,磨得发亮的银片贴着虎娃细嫩的皮肤,映得小脸蛋越发粉扑扑。
抓周那日,陈家院里摆了八仙桌,桌上琳琅满目:算盘、毛笔、书本、铜钱、木枪、纺锤......陈大柱特意杀了只三年的老母鸡,炖得满屋飘香。亲戚们陆陆续续赶来,二舅公拎着竹编蝈蝈笼,三表姑抱着花布小棉袄,就连镇上学堂的王先生都送了幅"鹏程万里"的字画。
日头过了三竿,远处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响。虎娃他娘踮脚望,见是孩子姑奶奶骑着那辆红漆二八杠,车筐里盖着蓝布,想必是给虎娃的礼物。姑奶奶年近六十,腰板却挺得直,脑后的髻梳得光溜溜,裤脚还扎着碎花布带——这是她走亲戚的体面行头。
"他姑奶,快进屋!"陈大柱迎上去接自行车,却见姑奶奶额头沁着汗,脸色比平时白了几分。"骑了十里地,不累才怪。"姑奶奶笑着摆手,揭开蓝布,露出个红绸包着的长命锁,"给虎娃的,银匠铺新打的。"众人赞叹着围上来,虎娃却在娘怀里扭来扭去,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变故就在姑奶奶伸手抱虎娃的瞬间。那孩子原本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蒙上雾气,小嘴一撇,"哇"地大哭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小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树叶。"哟,这是咋了?"姑奶奶尴尬地缩回手,"平时见着我还笑呢......"虎娃娘轻拍孩子后背,哄着"不怕不怕",可虎娃哭得更凶,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抽噎声,眼睛死死盯着姑奶奶身后的门框。
众人面面相觑。陈老太嘀咕:"莫不是认生?"忙让王婶抱来虎娃平时最爱的拨浪鼓。谁知虎娃见了拨浪鼓扔哭得撕心裂肺,小手指着大门,突然冒出句含混不清的"走......走......"姑奶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勉强喝了口茶就起身告辞:"许是我身上带了凉气,等娃好些我再来看。"
姑奶奶跨上自行车时,虎娃突然挣扎着往窗外扑,哭声里带着尖锐的恐惧。陈大柱皱眉望着姑奶奶远去的背影,只见那辆二八杠在土路上颠簸,车后座的蓝布角被风吹起,像条晃悠悠的尾巴。
入夜,虎娃发起了高烧。他小脸烧得通红,闭着眼睛直喊"怕",小拳头攥得死死的,任谁碰都尖叫。陈大柱摸了摸孩子额头,烫得像火炭,忙让虎娃娘去煮姜汤,自己则跑去村口请郎中。
月亮爬上槐树梢时,郎中背着药箱匆匆赶来。他搭了搭虎娃的脉,脸色凝重:"脉相虚浮,像是受了惊吓。"开了安神的方子,又叮嘱"夜里别见风",便匆匆离去。虎娃娘熬好药,一勺勺喂给孩子,可药喝进去没多久就吐了出来,混着奶液染红了枕头。
更怪的是,虎娃虽闭着眼,却不时转头往窗户方向看,像是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陈大柱壮着胆子点上煤油灯,去院子里查看,只见月光把槐树影子投在墙上,像张张扭曲的人脸。他打了个寒颤,快步回屋,把窗户关得死死的。
到了子时,虎娃突然坐起来,指着门口清晰地说:"有......人......"陈大柱夫妇浑身汗毛直竖,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去,却只看见空荡荡的门槛。虎娃接着哭道:"黑衣服......长头发......"虎娃娘再也忍不住,扑到孩子身边大哭:"我的儿啊,你到底看见了啥!"
陈老太被哭声惊醒,拄着拐杖挪到床边。她盯着虎娃的眼睛看了许久,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这孩子眼白里有黑线,是撞了不干净的东西!"陈家上下顿时慌了神,陈大柱二话不说,抄起手电筒就往村西头的破庙跑——那里住着村里的半仙周伯。
周伯的破庙飘着线香味道,墙根摆着几个褪色的黄纸符。陈大柱撞开庙门时,周伯正就着油灯补渔网,抬头看了他一眼:"来了?"陈大柱愣了愣,忙把虎娃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周伯听完,从供桌下摸出个青铜罗盘,罗盘中央的指针突然疯狂转动。他掐指一算,眉头越皱越紧:"今日来的人里,可有走过阴路的?"陈大柱想起姑奶奶,忙说:"他姑奶从李村来,走的是后山那条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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