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上的红绸在风里晃得人心慌。老大蹲在灵前添纸钱,火星子溅在粗麻孝服上,烫出几个焦黑的洞。老二握着白幡的手直抖,幡面哗啦啦响,惊飞了槐树上几只寒鸦。
“老三还没到?”老大盯着火盆里蜷曲的黄纸,声音哑得像塞了把碎砂纸,“咋还没影子?”
老二喉结滚动,白幡杆在掌心碾出红印:“年轻人办事没准头,等会儿来了少不了挨骂……”话未说完,院外传来汽车鸣笛,老三拎着行李箱跌跌撞撞冲进来,羽绒服上还沾着雪粒:“哥,高速封了……”
老大起身拍掉三弟肩上的雪,触到他口袋里硬邦邦的物件,像叠着几叠纸。老三慌忙后退半步,笑容有些僵硬:“给爸买的保健品,路上怕压坏了……”
临下葬时,诡异的事发生了。三个儿子俱全,老汉的眼睛却始终睁着,浑浊的眼珠盯着堂屋墙角,仿佛那里藏着什么要紧东西。老大以为父亲牵挂老屋,凑近说:“您放心,老屋我们不拆,留着给孙子们寒暑假住。”可话音刚落,老汉眼皮突然剧烈颤动,眼角竟渗出细血丝。
“找王半仙吧。”老三突然开口,手指不停摩挲口袋,“爸走前总说‘有件大事没交代’,没准跟半仙有关。”
王半仙踩着碎冰碴子进门时,铜铃在风里晃出零碎的响。他绕棺材走了三圈,突然停在墙角的老式座钟前,伸手叩了叩钟摆:“老爷子的心事,在这钟里。”
老大愣住。这座钟是母亲的陪嫁,父亲每天清晨都会给钟上弦,上个月父亲住院前,还特意交代“别碰钟摆”。他搬来梯子取下钟,拧开后盖时,一叠报纸包着的现金轰然坠落,百元大钞间夹着张泛黄的存折,户名是父亲,余额栏写着“”。
老二倒吸冷气。他想起去年父亲说“想换个新电视机”,可最后买的却是台二手货,说“老牌子经用”。原来父亲省吃俭用,把退休金和早年卖药材的钱全攒了下来,这笔钱足够在县城给老三付首付。
“不止这些。”王半仙掀开炕席,露出底下的铁盒,里面是几张保单,受益人全写着三个儿子的名字,“老爷子怕你们为钱生分,想等老三到的时候一起明确下,谁知……”
老三突然跌坐在地,行李箱拉链崩开,露出里面的病历本——“急性白血病,建议尽快化疗”。他抹了把脸,不知是泪还是汗:“我怕爸担心,一直瞒着……上周他非要来看我,我只好说在出差……”
老大抓起存折塞给老三:“拿去治病!爸这辈子就盼着你们好……”话未说完,发现存折背面写着行小字:“老大老二各20万,老三46万,别告诉他们我留了后手。”
老二红着眼眶翻开保单,投保日期全部是他们妈妈生日那天,最新一张保单生效日正是父亲去世前三天。原来父亲住院时就预感到大限将至,强撑着办完最后一份保险,想给小儿子留够医疗费。
“老爷子闭不上眼,是怕你们找不到钱,更怕你们知道钱的来历后争嘴。”王半仙点燃三炷香,烟雾中浮现出父亲在医院的画面:老人攥着医生的手,喘着气说“我儿子们孝顺,别告诉他们我病得多重”,床头柜上摆着没写完的遗嘱,墨迹被泪水晕开。
老三颤抖着将现金按遗嘱分好,把自己那份推回给哥哥们:“我用不了这么多……爸一辈子替我们打算,到死都怕我们吃亏……”
老大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傻小子,爸要是知道你瞎逞能,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揍你!”他抹去眼角的泪,将老三那份钱塞进他行李箱,“这是爸卖了半辈子药材、省了十年生活费攒的,你要不收,他在底下能安心?”
老二突然想起父亲总说的话:“父母跟子女啊,就像老槐树和新芽,新芽长得再高,老根都在底下护着。”他摸出兜里的保健品——那是他给父亲买的降压药,怕父亲嫌贵,故意撕了标签说是“单位发的”。
子时的月光像霜。三兄弟跪在灵前,将存折和保单放进陪葬的木箱。老大轻轻合上父亲的眼皮,这次眼皮没再睁开,父亲嘴角微微上扬,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事。
出殡那日,雪停了。老三揣着钱去了医院,老大老二留在老屋收拾父亲的遗物。在父亲枕头下,他们发现本记账本,里面记载着他日常生活每一次开销。
坟头的纸灰被风吹得漫天飞舞,像场温暖的雨。兄弟们这才明白,父亲迟迟不肯闭眼,不是怕钱丢了,是怕他们不懂得——这世上最珍贵的遗产,从来不是银行卡里的数字,而是藏在皱纹里的牵挂,是掖在枕头下的算计,是那句到死都没说出口的“我只要你们好好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原来最深的爱,从来都藏在那些斤斤计较的“偏心”里,藏在那些欲言又止的谎言里,藏在那双望尽人间烟火、却始终为儿女亮着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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