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城的琉璃穹顶折射着十二种月光时，陆昭然正用青铜药锄撬开脚镣。
地牢阴湿的苔藓爬上他新生的躯体，这具被农户养大的身体还带着麦秸清香，掌心却已布满前世采药留下的茧痕。头顶传来环佩叮咚声，那是贵妇们踩着青玉音阶前往天境拍卖场——她们发髻间插着的灵禽尾羽，每一根都沾着寒潭蒸腾时的怨魂结晶。
"陆昭然？"狱卒的灯笼扫过他黥面下的胎记残痕，"倒是和通缉令上的魔头同名。"
少年蜷缩在阴影里，指甲抠进药锄的"宫"字刻纹。重生后的第七日，那些梦魇越发清晰：他总看见自己化作翡翠雨消散，而慕清寒转世的手掌穿透苏璃妖魂的胸膛。此刻丹田处隐隐灼痛，仿佛有株冰魄玄参正在血脉里生根。
拍卖场的鲸脂烛火突然摇曳。
高台上，玄铁囚笼里的"血玲珑"正渗出诡异光晕。那团血肉模糊的活物被音轨金线悬在半空，表面浮动着宫商角徵羽五音符文。当拍卖师掀开红绸时，陆昭然的药锄突然烫如烙铁——笼中根本不是奇珍，而是个蜷缩的婴孩，耳后九星胎记正与他前世如出一辙。
"第两百七十一号拍品，灵歌碎片宿体。"拍卖师指尖划过婴孩脊背，皮肉立刻透明，露出脊椎上镶嵌的角音碎片，"起拍价——三百年阳寿。"
席间哗然。西域蛇母的翡翠鳞片叮当作响，北海剑叟的本命剑嗡鸣出价，而最角落的玄袍人只是轻叩案几，他袖口露出的半截焦尾琴弦，让陆昭然想起寒潭底那具冰棺。
婴孩突然啼哭。
声波震碎三盏琉璃灯，陆昭然感觉心脏被无形琴弦绞紧。前世记忆如毒藤疯长：慕清寒剑锋挑破苏璃妖纹的触感，青律胎融化时骨髓里的刺痛...他撞开狱门冲上拍卖台，药锄砸向音轨金线的刹那，却见婴孩瞳孔深处映出自己的倒影——那倒影没有黥面，眉心正嵌着徵音碎片。
"放肆！"
拍卖师袖中飞出十二枚锁魂钉，却在触及陆昭然周身一尺时凝滞。空气中弥漫起冰魄玄参的冷香，婴孩脊椎处的角音碎片突然离体，化作流光没入他丹田。地牢里那株臆想中的玄参破体而出，根须缠住拍卖师的咽喉，花瓣间竟传出苏璃的声音："小傻子，你的心跳声...还是这么吵。"
混乱中，玄袍人终于起身。
他揭下面具的瞬间，陆昭然看见慕清寒转世的脸——却比记忆苍老二十岁，下颌留着被琴弦勒伤的疤痕。男人背后的青铜剑匣嗡鸣开启，飞出的不是剑，而是半张焦尾琴，琴身裂纹中渗出黑血："交出角音碎片，否则这孩子的魂魄..."
话音未落，拍卖场穹顶轰然炸裂。
三百只音律纸鸢俯冲而下，每只鸢尾都系着幽冥宫的紫髓铃铛。铃声中，宾客们的本命法器开始自相残杀，西域蛇母的鳞片割开北海剑叟的喉咙，血珠溅在陆昭然脸上时还是温热的。他抱起啼哭的婴孩跃向偏门，却撞进一双蒙着鲛绡的空洞眼眸。
"公子留步。"
拦路者是个盲眼琴女，怀中古琴竟以人骨为岳山。她指尖轻勾，陆昭然丹田的角音碎片突然暴动，玄参根系在皮下凸起如蚯蚓："您的心跳缺了半拍，可是把魂落在前世了？"
慕清寒的琴声就在这时切入战局。
半张焦尾琴奏出的《安魂咒》夹杂着诡异杂音，像是婴儿啼哭混着剑刃破空。琴女的白玉指甲突然崩裂，她惊惶后退："寂灭剑音？你是剑冢里爬出来的..."
话未说完，玄袍已被剑气撕碎。慕清寒裸露的后背浮现妊神纹，那曾经鲜红的纹路如今灰败如死蛇，正缓缓爬向心口。
陆昭然趁机撞破琉璃窗。
怀中的婴孩越来越轻，他低头看见襁褓里只剩一团五色灵气。云中城的下弦月突然出血色光晕，七十二座传送阵同时亮起，将暴乱的音律能量导向九霄天境。在灵力洪流中，他听见苏璃的叹息从玄参花蕊传来："去无回秘境...那里有三百年前的你我..."
慕清寒的剑锋已抵住他咽喉。
男人眼中翻涌着比前世更深的执念，剑穗上晃动的不是琴弦，而是半片妖族玉珏："把碎片给我，我能终结这轮回。"
陆昭然突然抓住剑刃，任掌心血流如注："那你先告诉我——"
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新生的翡翠树纹："这一世，你又是谁的傀儡？"
拍卖场方向传来惊天爆响。
盲眼琴女自爆了人骨琴，音波化作三千亡魂扑来。慕清寒反手挥出剑气屏障，却在触及亡魂时僵住——那些扭曲的面容里，赫然有苏璃前世被琴弦绞杀的模样。陆昭然趁机跃入最近的传送阵，最后的视线里，慕清寒正徒手撕开自己胸口的妊神纹，黑血中爬出一只长着宫音碎片的蛊虫。
无回秘境的入口是面青铜镜。
陆昭然跌出传送阵时，镜中映出的不是他此刻的黥面少年模样，而是前世消散前的翡翠雨之躯。怀中的灵气团突然发出轻笑，落地凝成个三岁女童，她指尖缠绕着角音碎片的流光："爹爹，你闻到雪髓草的香气了吗？"
他顺着女童所指望去，秘境入口的碑文正在融化，露出后面被冰封的战场——三百天音阁修士的尸骸保持着弹奏姿势，他们的本命乐器上，全都刻着"陆昭然"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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