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琵琶的弦音在长生殿废墟中幽幽回荡,顾长安右臂的"棠"字烙印灼痛难忍。他低头看见小道姑的血已浸透霓裳羽衣的白骨,那具森森骨架的指节正诡异地屈伸,金剪银针在尘雾中泛着冷光。
"屏风…后面…"小道姑的指尖在人皮刺青上划出血痕,银眼里的光正急速消散,"三魂…七魄…"
镜婆的尖啸突然逼近,顾长安猛地旋身横刀。刀锋斩断数根袭来的银丝,却见乐伎人皮已飘至头顶,《雨霖铃》的破音震得他耳膜生疼。更骇人的是那些倒伏的金柱——十二条盘龙的眼睛正次第亮起红光,龙口里吐出带着沉香味的银雾。
"当啷!"
白骨颈间的银链突然断裂,玉璜碎片飞溅到顾长安衣襟上。他本能地伸手去接,却见那些碎片在触及"棠"字烙印的刹那融化成银水,顺着手臂爬向心口。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华清宫汤池畔,杨贵妃用银剪裁衣时,袖中滑落的半枚玉璜正刻着同样的海棠纹。
"将军小心!"
小道姑的惊呼与琵琶破音同时炸响。顾长安侧身避过袭向后心的银丝,却见那乐伎人皮已展开成丈余长的绢帛,背面密密麻麻全是《霓裳羽衣曲》的工尺谱。更可怕的是谱上墨迹在移动——那些音符正顺着银丝流向镜婆重组的脸庞。
"原来是你。"镜婆新生的嘴唇翕动,声音竟带着太子妃的腔调。她珠冠下暴露的右脸血肉模糊,左脸却仍是银丝编织的假面,"当年贵主儿裁衣时,你就躲在屏风后…"
顾长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破碎的记忆里浮现出零星光景:天宝十三年的寒食节,太子妃命他暗中护送一名乐伎出宫。那女子怀抱鎏金琵琶,袖口露出与小道姑如出一辙的银眼。
"阿姐…被骗了…"小道姑突然剧烈抽搐,心口的金剪随着她呼吸起伏,"她以为…毁掉玉璜就能…"
话音未落,倒伏的盘龙金柱突然震颤。其中三根压着白骨的柱子缓缓升起,露出底下汉白玉砌成的七星阵图。顾长安瞳孔骤缩——阵眼处凹陷的纹路,赫然是放大版的"棠"字烙印。
"形骨分离三十载。"镜婆的银丝突然全部转向七星阵,每根丝线都绷直如琴弦,"今日终得圆满。"
乐伎人皮猛地扑向阵眼,《雨霖铃》的曲调陡然转为凄厉。顾长安感到右臂烙印与阵图产生诡异共鸣,皮肤下的银线如活蛇般游走向心脏。他咬牙撕开衣袖,惊见那些银线已凝成半阙工尺谱,与白骨手中的银针纹路一模一样。
"霓裳非衣…"小道姑突然挣扎着爬向七星阵,染血的手指在地面划出歪斜轨迹,"贵主儿的羽衣…是囚笼…"
殿顶传来梁木断裂的巨响。顾长安抬头看见穹顶裂缝中垂下更多银丝,交织成巨大的茧。茧内隐约可见七具金吾卫尸骸正被丝线拉扯着摆出跪拜姿势,而最中央那具戴青铜面具的尸体——右骁骑尉迟崇——正缓缓抬起爬满银丝的手臂,指向顾长安腰间震颤的银铃。
"尉迟兄?"顾长安按着灼痛的烙印上前两步,"安西都护府一别…"
尸体的青铜面具突然裂开,露出底下干枯的面容。嘴角撕裂至耳根,形成一个诡异的笑容。顾长安浑身发冷——这分明是他在陇右道剿匪时,亲手埋葬的同袍崔九郎!
"崔…九郎?"横刀在手中发出嗡鸣,顾长安的视线因剧痛而模糊。记忆碎片疯狂翻涌:三年前奉命追查东宫失窃的玉璜时,崔九郎确实在终南山脚下离奇失踪…
"他们…都成了…丝奴…"小道姑突然扑到顾长安背上,冰凉的手指按住他心口,"将军…烙印在吸你的魂…"
七星阵突然亮起刺目银光。顾长安踉跄着单膝跪地,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在汉白玉地面上——那影子的右臂完全透明,里面流动的银线正与阵图纹路完美契合。更可怕的是,随着《雨霖铃》曲调渐急,他竟能听懂银丝震颤传递的耳语:
"棠下血未干…棠下血未干…"
镜婆的珠冠突然炸裂。银丝如瀑散开,露出她完整的真容——右脸是太子妃的眉眼,左脸却布满陈年灼痕。她颤抖的手指向霓裳羽衣白骨:"看清楚!这才是你们的贵主儿!"
白骨应声抬头,空洞的眼窝里突然亮起两点银火。顾长安的烙印剧痛达到顶峰,在眩晕中看见幻象:马嵬驿的雨夜,杨贵妃将银铃系在海棠树上,而树后阴影里站着戴珠冠的…太子妃?
"阿姐…用命换了…玉璜…"小道姑的声音越来越弱,"她不知道…贵妃早被…"
白骨的金剪突然飞旋而出,直取顾长安咽喉。千钧一发之际,小道姑用尽最后力气将他推开,自己却被银针贯穿咽喉。鲜血喷溅在七星阵上的刹那,整座长生殿遗迹响起连绵不断的铃音。
顾长安的右臂突然恢复知觉。他看见银铃自行飞至阵眼,铃身海棠纹与地面"棠"字烙印重叠。更惊人的是那些银丝开始退散,乐伎人皮上的工尺谱音符正一粒粒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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