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的震动愈发剧烈,穹顶的尘土簌簌落下,在幽蓝的冰玉光芒中形成细密的雾霭。顾长安的指尖触到冰棺表面,刺骨的寒意顺着血脉直冲心脏。棺中永宁的睫毛上凝着细霜,仿佛下一刻就会随着呼吸颤动。
"将军莫要上当!"鱼朝恩尖细的嗓音刺破编钟余韵,"这妖女用幻术惑人——"宦官话音未落,突然捂着心口踉跄后退。他官袍前襟渗出大片血迹,北斗状的溃烂伤口竟开始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顾长安的视线在冰棺与站立女子间来回游移。后者正将金箔乐谱贴在眉心,十二乐伎陶俑随之变换曲调,《霓裳》第七叠的旋律突然掺进肃杀的金戈之音。他注意到陶俑手中的乐器都在微微转向——琵琶的轸子对准鱼朝恩,笙管斜指青铜门方向。
"顾郎。"站立女子忽然柔声唤道,袖中滑出半截鎏金错银的臂钏。这是天宝十四载上巳节,他亲手为永宁戴上的生辰礼。可当她抬手整理鬓发时,顾长安分明看见她小指缺了最末一节——真正的永宁在及笄那年就被玉簪划断了这截指骨。
冰棺突然发出"咔"的轻响。棺盖缓缓移开半寸,涌出的白雾里飘散着永宁惯用的苏合香。顾长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当年马嵬驿兵变前夜,永宁就是用这个香囊替他包扎肩头箭伤。记忆中的柔荑与棺中女子交叠的双手完美重合,连拇指内侧的月牙疤都分毫不差。
"你究竟…"顾长安的横刀在掌心转了半圈,刀背朝外。这个防御姿势让站立女子瞳孔微缩,她突然撕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三寸处的梨花烙印——这是永宁十二岁为救他跌落火盆留下的。可顾长安记得清楚,那烙印该在右肩而非左胸。
鱼朝恩突然暴起发难!宦官袖中射出七枚透骨钉,钉尾缀着的红绸在空中展开成血色北斗。站立女子旋身闪避时,顾长安终于看清她后颈的刺青:那是梨园暗记,天宝年间专为教习弟子烙下的音律符。
"杨珪!"顾长安厉喝出声,虎符与玉签在掌心拼合成完整星图。地宫四壁应声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契丹文,每个字符都在冰玉折射下投出刀剑形状的光斑。最前排的乐伎陶俑突然炸裂,藏在陶土中的鱼佩激射而出,正正钉入杨珪脚前三寸处。
杨珪终于撕下伪装,金箔乐谱在她手中化作利刃:"顾将军果然慧眼。"她抹去唇边青黑血迹,露出个惨淡的笑,"可你舍得对这张脸下手么?"话音未落,冰棺中的永宁突然睁开双眼!
顾长安的呼吸瞬间凝滞。棺中人的眼眸清透如初春融雪,正是永宁每次恶作剧得逞时的神采。她苍白的唇微微开合,吐出的却是杨珪方才说过的词句:"三郎可还留着那对金鹊钗?"
"移魂术…"静姝师太的幻影在冰棺旁聚拢,枯瘦的手指划过棺中人的眉心,"渤海巫医的禁术,需以血脉至亲为容器。"老尼姑的僧袍突然无风自动,露出腰间挂着的小巧铜铃——正是当年永宁在慈恩寺求来的护身符。
青铜门外的马蹄声已近在咫尺。鱼朝恩突然扑向冰棺,溃烂的伤口里甩出粘稠血线:"殿下要的是这个!"血珠触及棺椁的刹那,永宁的素白中衣突然浮现出暗红纹路,竟是幅用血描摹的长安布防图!
顾长安的横刀终于出鞘。刀光斩断血线的同时,他左手虎符重重拍在星图天枢位。整座地宫发出龙吟般的震颤,七根石柱投射的光斑突然聚焦成束,将鱼朝恩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宦官惨叫着撕开官袍,胸口被斗伤口竟开始逆向流转。
"原来虎符是钥匙…"杨珪咳着血沫踉跄后退,手中金箔突然自燃,"也是催命符。"火焰映出她眼底的疯狂,"顾长安,你可知当年永宁为何要毒杀太子?"
冰棺中的永宁突然坐起!她的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脖颈却以不可能的角度转向顾长安。素手轻抬间,十二乐伎陶俑同时炸裂,藏在其中的机械零件在空中重组为精巧的弩机。顾长安认得这机关——正是工部为东宫特制的"雨霖铃",一次可发七十二枚透骨针。
"小心!"
静姝师太的幻影猛地推开顾长安。老尼姑的躯体被弩针穿透成筛子,却在消散前将铜铃按在冰棺表面。铃声荡开的涟漪里,永宁的瞳孔终于恢复清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气音:"长…安…"
这一声呼唤击碎了顾长安所有防备。他扑向冰棺的瞬间,杨珪的金箔火刃已刺到后心!千钧一发之际,鱼朝恩突然暴起撞开杨珪,宦官腐烂的手抓住顾长安脚踝:"虎符…给咱家…"
"轰——"
青铜门终于倒塌。烟尘中现出太子李俶的身影,他玄甲上的金蟒在火把映照下宛如活物。顾长安的视线与储君相接,两人同时看向冰棺——永宁的指尖正艰难地划过棺壁,用融化的冰霜写着"梨园地窖"四字。
太子的佩剑突然出鞘,剑尖直指鱼朝恩眉心:"阉奴好胆!"话音未落,宦官胸口北斗伤口突然爆裂,七道血箭精准射向《大唐坤舆图》上的边镇要冲。每处被血染红的位置,都对应着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的重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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