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在长安残破的坊墙间回荡,顾长安将崔曜的尸身拖进碾坊地窖。黑暗中,他摸到墙角堆放的麻袋,指尖触到颗粒状的谷物——这废弃的碾坊竟还存着些陈年黍米。崔曜的血浸透了他的前襟,黏腻的触感让他想起天宝九载冬夜,永宁在雪地里为他包扎箭伤时,那双手也是这般温热。
"西侧第三柱…"顾长安喃喃重复着崔曜的遗言,突然听见屋顶传来瓦片轻响。他迅速吹灭油灯,鎏金小匣在黑暗中渗出微弱的红光,像极了永宁梳妆台上那盏波斯琉璃灯。
三道黑影掠过窗棂。月光将他们的轮廓投在斑驳墙面上,为首者腰间悬着的铜牌微微晃动——是神策军特有的菱形令牌。顾长安屏息贴住石磨背面,鎏金小匣突然变得滚烫。他低头看见匣面莲花纹正在缓慢旋转,第七个凹槽里渗出的朱砂露已凝成血珠。
"搜仔细些。"窗外传来压低的声音,"鱼公公说那匣子会发光。"
脚步声停在碾坊门口。顾长安将玉佩塞入靴筒,突然摸到崔曜临死前塞给他的物件——半截断箭,箭杆上刻着细密的波浪纹。这是渤海国进贡的箭矢,当年玄宗曾赐给安禄山三百支。他心头一震,想起静姝中的那支靛青翎羽箭,两种制式竟出自同一批工匠之手。
木门被踹开的瞬间,顾长安翻身滚入磨盘下的暗道。这是当年永宁带他躲避叛军时发现的密道,出口连着漕渠的排水口。霉烂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暗道墙壁上凝结的水珠滴在鎏金小匣上,突然引发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匣底弹出片薄如蝉翼的金箔,上面用针尖刻着《霓裳羽衣曲》的第七叠乐谱。
"追!"
神策军的怒吼在暗道里形成回音。顾长安攥着金箔疾奔,拐弯时衣袖被突出的铁钩撕开道口子。永宁绣的缠枝莲纹在黑暗中泛着银光——这是用特殊丝线绣的暗记,当年她说若遇危难,可凭此纹寻她。胸口突然涌上股腥甜,孔雀胆的毒性又开始发作。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金箔边缘在掌心割出细小的血痕。
排水口被杂草堵得严实。顾长安用断箭拨开荆棘时,听见头顶传来马蹄声。透过缝隙望去,十余骑金吾卫正举着火把沿漕渠搜查,为首者戴着青铜面具——是太子影卫的装扮。面具在火光中映出诡异的青芒,那人腰间悬着的不是制式横刀,而是柄镶嵌红宝石的波斯弯刀。
顾长安瞳孔骤缩。天宝十载春,永宁曾在西市胡商处买过同样形制的弯刀,说是要赠予…赠予谁来着?记忆突然模糊不清,只记得那日永宁的罗裙上沾着梨花瓣。
"将军别来无恙。"
阴柔的嗓音在背后响起。顾长安猛地转身,鱼朝恩的吴钩已抵住他咽喉。老太监的蟒袍下摆沾着泥浆,显然也是从暗道跟来。更令人心惊的是,他左手托着个鎏金小匣,纹路与顾长安怀中这个一模一样。
"真假匣…"顾长安下意识按住袖袋。
鱼朝恩的钩尖挑开他的衣襟:"娘娘临终前还有个秘密。"老太监突然用杨贵妃的腔调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
这是《清平调》的首句。顾长安突然发现鱼朝恩的鎏金小匣没有渗朱砂露,匣底莲花纹的旋转方向也与自己的相反。他假作毒发咳嗽,暗中将金箔塞入靴筒。崔曜的血在暗道积水中晕开,形成诡异的莲花状。
"将军可知这金箔为何物?"鱼朝恩突然用钩尖挑起水中血莲,"当年永宁郡主…"
话未说完,暗道顶部突然坍塌。顾长安趁机滚入漕渠,冰凉的河水让他伤口剧痛。鱼朝恩的怒骂声中,他看见坍塌处露出半截石碑——正是乐游原那块"开元廿八年制"的漕渠界碑。碑文在月光下清晰可辨,最下方还有行小字:匠作大监杨务廉督造。
杨务廉!顾长安脑中闪过一道亮光。此人正是杨贵妃族兄,专管宫廷器物制作。天宝十四载冬,他突然暴毙,死因竟是误饮了永宁进献的梅花酿。当时太医验出酒中有毒,可永宁那日明明…
水底突然闪过金光。顾长安潜入浑浊的河水中,摸到个沉在淤泥里的铜匣。匣上太极纹已被腐蚀,但开合处的莲花钮与梨树下挖出的食盒如出一辙。铜匣锁孔里插着半截断匙,匙柄上刻着"羽衣"二字。
"欲启霓裳,先破羽衣"——鎏金小匣底的刻字突然有了新解。顾长安浮出水面换气时,听见岸上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他借着芦苇掩护望去,只见戴青铜面具的影卫正与鱼朝恩对峙,那柄波斯弯刀上已沾了血。
"太子要活的!"影卫的嗓音年轻得反常。
鱼朝恩的蟒袍被划开道口子,露出内衬的金丝软甲:"杂家奉的是贵妃遗命。"他突然甩出三枚透骨钉,其中一枚擦过影卫面具,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面具脱落瞬间,顾长安看清了那张脸——竟是永宁的贴身婢女阿蛮!可这丫头明明在马嵬驿为护主而…记忆突然混乱起来,他想起阿蛮咽气前塞给自己的香囊,内层绣着"青龙寺"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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