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沟里的腐臭气息钻进顾长安的鼻腔,他屏住呼吸,听着头顶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血水顺着沟壁缓缓流淌,在浑浊的水面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他攥着青铜钥匙的指节发白,李十二娘最后的呼喊仍在耳畔回响。
"羽衣终有重见天日时…"
远处传来叛军收队的号角声,顾长安这才缓缓从污水中抬起头。晨光透过沟盖板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他手中那半块骨片。骨片边缘的"宁"字刻痕里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顾长安将骨片贴近胸口,湿透的衣衫下传来细微的刺痛。那是肋下未愈的箭伤,此刻又开始渗血。他咬紧牙关,用匕首挑开沟盖板的铁栓,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官道上已是一片狼藉。被翻倒的药车横在路中央,散落的药材混着血迹,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校尉的马匹在不远处打着响鼻,鞍鞯上那个漆盒果然不见了踪影。
"搜仔细了!"校尉的声音从百步外的树林传来,"那小子受了伤,跑不远!"
顾长安贴着沟壁缓缓移动,每挪动一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他的目光扫过路旁的草丛,突然定在一处——半截褪色的红绳挂在荆棘上,正是李十二娘短刀上的饰物。
他伸手去够,指尖刚触到红绳,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顾长安立刻缩回沟中,污水再次没过下巴。透过缝隙,他看见三匹战马疾驰而来,为首的骑士腰间挂着个熟悉的物件——金吾卫的铜牌。
"报——灵武急件!"骑士勒马停在沟边,水花溅在顾长安脸上,"太子已到凤翔,命各部速往会合!"
校尉从林中大步走出,甲胄上沾着新鲜的血迹:"可有印信?"
骑士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半块玉符。阳光照在断裂处,顾长安瞳孔骤缩——那纹路与他在东宫见过的太子印玺严丝合缝。
"怪事。"校尉摩挲着玉符,"昨日才接到消息说太子在灵武…"
骑士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校尉脸色突变。顾长安只隐约听到"永宁"二字,就见校尉猛地挥手:"全军拔营!留下十人继续搜索,其余人即刻开赴凤翔!"
待马蹄声远去,顾长安才从沟中爬出。他浑身滴着污水,肋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蹒跚着走到药车残骸旁,一具佝偻的尸体静静躺在血泊中——是那个驼背老者。顾长安蹲下身,发现老者右手紧握成拳。
掰开僵硬的手指,掌心赫然是半片龟甲。顾长安翻转龟甲,背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是张简易地图,标记着骊山行宫附近的三处泉眼。
"老丈…"顾长安轻叹一声,突然发现老者脖颈处有处细小的针孔。他拨开衣领,针孔周围的皮肤已经泛青——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身后草丛传来窸窣声,顾长安闪电般转身,匕首抵上来人咽喉。却是个衣衫褴褛的小童,惊恐地瞪大眼睛:"郎、郎君饶命!我是来收尸的…"
顾长安没有放松警惕:"谁派你来的?"
小童颤抖着指向西边的山丘:"有位娘子给了十个铜钱,说这车旁会有具驼背老者的尸体…"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娘子说,若见到佩金鱼袋的郎君,就把这个给他。"
素帕上绣着半朵牡丹,花蕊处用金线绣着个极小的"沈"字。顾长安心头剧震,这正是沈姑娘的针脚。他急忙追问:"那娘子现在何处?"
"顺着溪水往北五里,有座废弃的砖窑。"小童指向远处,"但娘子说…"他突然瞪大眼睛看向顾长安身后。
顾长安本能地侧身闪避,一支弩箭擦着耳际飞过。十步外的树丛中,叛军弓弩手正在装填第二支箭。小童尖叫着跑开,顾长安抓起老者尸体旁的药锄掷去,正中弓弩手面门。
更多的脚步声从官道两侧包抄而来。顾长安抓起龟甲和素帕,纵身跃入路旁的麦田。青黄的麦穗扫过脸颊,他猫着腰疾行,身后传来叛军气急败坏的叫骂。
"分头追!他往河边去了!"
顾长安突然折向东北,那里有片茂密的桑林。奔跑中肋下的伤口彻底崩开,温热的血液浸透衣衫。他咬着牙钻进桑林深处,在一棵老桑树下停住喘息。
素帕在掌心展开,除了那半朵牡丹,边缘还有道不起眼的折痕。顾长安对着阳光细看,折痕里藏着极淡的墨迹——是半阙《霓裳羽衣曲》的工尺谱,第三拍果然拖长了半息。
"沈姑娘…"顾长安轻抚谱子,突然发现桑树树干上有道新鲜的刻痕。拨开树皮,里面塞着个油纸包。打开后是半块硬饼,掰开可见金属光泽——与李十二娘的手法如出一辙。
这次藏在饼中的是半截铜管,管内卷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顾长安小心展开,上面画着复杂的宫室平面图,某处偏殿被朱砂圈出,旁边标注着"羽衣"二字。
铜管内侧刻着行小字:"亥时三刻,砖窑相见。勿信太子印。"
顾长安将铜管攥在手心,忽然听见桑林外传来马蹄声。他迅速爬上桑树,透过枝叶缝隙望去,只见一队骑兵正在林外逡巡。为首的校尉手持长弓,马鞍旁挂着个眼熟的皮囊——正是装太子印玺的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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