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静第一次尝试在釉料里撒金粉的那个清晨,景德镇的天空正下着细密的雨。陶溪川老厂房的天窗漏下几束光,照亮她工作台上那只未上釉的陶瓶——瓶身是她熬夜拉坯成型的,弧度模仿着去年在婺源看到的星轨,瓶颈处故意留下几道粗糙的指痕,像星星拖拽的尾迹。
“金粉要趁釉料未干时撒,不然会沉底。”隔壁作坊的老师傅隔着窗喊了句,声音被雨丝浸得发闷。郭静“嗯”了一声,指尖捏着的铜勺却在半空停住——那勺金粉是她用三个月卖茶杯的钱换来的,细如尘埃,在光线下泛着暖昧的红光,像某种凝固的火焰。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炸裂的陶碗,火星飞溅时,釉面下隐约有金色的斑点。外婆说那是“窑宝”,是火神赐予的意外之礼。从那时起,郭静就想烧出一件真正能留住星光的作品,让那些转瞬即逝的美,能在陶土中获得永恒的肉身。
釉料是她自己配的:景德镇特有的高岭土,磨成粉后混入蓝铜矿粉末,再滴几滴松节油——老师傅说这样能让蓝色在窑火里“流动得像银河”。她用鬃毛刷蘸着釉料,在陶瓶表面刷出深浅不一的蓝,靠近瓶口的地方浓得像子夜,越往下越淡,直到接近瓶底时,已变成带着银灰的雾蓝,像黎明前的天色。
撒金粉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郭静屏住呼吸,指尖微颤,铜勺里的金粉簌簌落下,在湿润的釉面上形成不规则的斑点。她本想撒出猎户座的形状,可手一抖,金粉便聚成了一小团,像一滴凝固的血。她慌忙用竹刀去拨,却把釉面划出一道痕迹,露出底下土黄色的陶坯。
“完了。”她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又安慰自己:窑变本就是不可预测的,或许这道划痕会成为独特的印记。她小心翼翼地把陶瓶放进窑炉,看着它被层层叠叠的匣钵包围,像一颗被群星簇拥的行星。封窑门时,雨水顺着砖缝渗进来,在她手背上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
等待的七天像被拉长的陶泥。郭静每天都会去窑炉边,把耳朵贴在砖墙上听里面的动静。老师傅说窑火在夜里会唱歌,只有真正懂陶土的人才能听见。她试着分辨那些细微的声响:松木燃烧的噼啪声,釉料融化的滋滋声,还有陶土在高温下收缩的细微爆裂声——像极了小时候外婆讲故事时,火塘里木柴爆裂的轻响。
开窑那天,阳光异常明媚。郭静蹲在窑炉前,看老师傅用长柄叉取出第一只碗,釉色均匀,是标准的天青色。第二只、第三只……都中规中矩,直到老师傅喊了声“小心”,那只星空瓶才缓缓移出。
郭静的心跳几乎停了。瓶子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那些金粉斑点并未形成星图,反而聚成一片模糊的云翳,像谁在上面抹了把脏手。更糟糕的是,瓶身上那道被竹刀划出的痕迹,此刻竟裂成一道深褐色的纹路,从瓶口延伸到瓶底,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又失败了。”旁边的学徒小声嘀咕。郭静没说话,只是伸手去接瓶子,指尖触到釉面时,突然愣住——那蓝色并非均匀的天青,而是在某些角度下会泛出紫色的光,像极了她童年见过的那场流星雨,尾迹在夜空中拖出的幽紫。而那道裂痕周围,釉料竟熔成了一圈极细的金线,像给伤口镶了道金边。
“这釉色……有点意思。”老师傅眯起眼,用指甲轻叩瓶身,“就是金斑没控制好,显得脏。”郭静没接话,只是捧着瓶子走进工作室。阳光透过木格窗,在瓶身上投下蛛网般的光影,那些失败的金斑忽然活了起来——它们不再是混乱的云翳,而是像被风吹散的星群,正朝着裂痕的方向流动,仿佛那道伤疤是宇宙的裂缝,所有星星都在往那里坠落。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炸裂的陶碗,火星飞溅时,外婆说“破碎里藏着另一种圆满”。此刻看着手中的星空瓶,郭静忽然明白:真正的星图从来不是整齐排列的,而是像这样,在失控与缺陷中,偶然形成的诗意。
接下来的三个月,郭静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她在笔记本上画满了各种星轨图,从北斗七星到猎户座,甚至包括那些未被命名的星群。她尝试不同的撒粉手法:用筛子筛,用毛笔点,甚至学古人用竹筒吹。每次开窑都是一场赌博,有时金粉沉底,在瓶底形成一片死寂的光斑;有时釉料流动过快,把金粉冲成诡异的线条;还有一次,整个瓶子裂成了两半,断面上的金斑分布竟与她童年记忆中的某片星空完全吻合。
母亲来看她时,总念叨着“这些卖不出去的玩意儿”,但会偷偷在她的釉料里多加些石英——“这样釉面亮,好卖钱”。郭静发现后从不戳破,只是在母亲走后,把那部分釉料小心地刮下来,另做标记。她知道母亲不懂什么是“星子坠入春水”,但母亲指尖的温度,和陶土一样真实。
深秋的某个清晨,郭静终于调出了理想的星夜蓝。那是一种介于钴蓝与群青之间的颜色,釉料未干时像凝固的墨,烧制后却会在不同光线下变幻——强光下是深邃的黑,弱光下泛着紫,只有在特定角度,才会露出隐藏的蓝,像极了她在天文台看到的深空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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