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溟海星语
东海之上，夜幕如浸透墨汁的鲛绡，将整片海域裹进浓稠的黑暗。
平日里泛着粼粼波光的海面，此刻化作深不见底的幽渊，只有疯狗浪拍击礁石时迸溅的浪花，在短暂的破碎瞬间，折射出幽蓝的磷光，宛如深海巨兽转瞬即逝的呼吸。
低垂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与海面连成一体，那些裹挟着咸腥气息的云絮，在罡风中翻涌扭曲，时而幻化成狰狞的面孔，时而又裂成尖锐的獠牙，将本就阴森的夜色衬得愈发诡谲。
流波山的玄色山体在黑暗中宛如沉睡的巨兽，表面斑驳的雷痕泛着暗红微光，像是未愈的伤口。
悬崖边的冰棱在狂风中发出呜咽，与远处夔牛偶尔的低鸣交织成曲，每一个音符都浸透了劫后余生的苍凉。
云渊揽着汐音的腰肢，龙族特有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衫传递过来，可即便如此，她仍忍不住微微颤抖
——不知是因为海风的刺骨，还是心有余悸。
"人生海海，谁又能永远看清前路？"
汐音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如同飘散的海雾。
她望着远处翻涌的浪涛，水蓝色的眼眸映着偶尔炸开的雷光，
"就像这东海，看似平静时能倒映满天星辰，可风暴来时，再坚固的舟船也会被撕碎。"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箫上夔牛雕刻的纹路，
"我曾在迷雾中迷失方向，在暗礁群里撞得遍体鳞伤，甚至怀疑过自己坚持的善意，是否真的能换来回应。"
云渊将她搂得更紧，龙尾悄然缠住她的脚踝，像是无声的守护。
他记得初见时，这个鲛人女子如何的娇羞腼腆，却能勇敢冒着生命危险，从漩涡中寻找龙族辛秘；记得她在族落被海兽侵袭时，如何用柔美的歌声安抚受惊的孩童。可此刻，她话语中的迷茫，却让他心如刀绞。
"但你看。"
汐音突然指向天空，尽管云层厚重，仍有几缕星光倔强地穿透缝隙，
"再浓的夜，也遮不住星辰的光。就像我们在雷暴中与夔牛对峙，每一次攻击、每一声箫响，都像是在黑暗里点燃的烛火。或许单看某一次努力，微弱得随时会被扑灭，但当这些光亮汇聚在一起......"
她的声音渐渐坚定，
"当你的守护、我的坚持，还有夔牛心底残留的清明交织，不就撕开了这漫天阴霾？"
云渊沉默良久，低头吻了吻她被海风吹乱的发丝：
"可若不是你不顾安危地靠近，若不是你的善良唤醒了它......"
他想起夔牛失控时，那道险些击中汐音的闪电，至今仍心有余悸。
"所以说，世间之事本就没有定数。"
汐音转身，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我们总在迷茫中跌撞前行，会怀疑善意是否值得，会犹豫坚持是否正确。但就像雕琢一块璞玉，若因害怕裂痕就弃之不顾，又怎能看到它温润的光泽？夔牛被操控时的暴戾，就像蒙蔽我们双眼的迷雾，但只要不放弃、用善意去触碰，总能找到藏在深处的真相。"
话音未落，夜空中突然划过一道极其明亮的流星。
那光芒如此耀眼，竟将整片海域都染成了银白色，就连夔牛暗紫色的鳞片，也在瞬间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原本闭目养神的夔牛缓缓睁开眼睛，曾经猩红的竖瞳恢复了清澈的琥珀色，流转的眸光中，暴戾与狰狞尽数消散，只余下重逢故人的温和与感激。
汐音的呼吸陡然停滞，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挣脱云渊的怀抱，赤足踩过冰冷的礁石，一步步走向夔牛。
海风掀起她水蓝色的裙摆，在月光下宛如摇曳的海藻。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夔牛厚实的甲片，感受到上面交错的伤痕时，喉咙像是被海藻缠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
汐音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当年你守护鲛人族，如今换我们守护你。"
她想起幼时在珊瑚丛中嬉戏，夔牛用独角为他们开辟安全水域；想起成年后遭遇海难，是这头巨兽用雷霆驱散了吞噬船只的漩涡。而如今，它却因莫名的操控，满身伤痕地站在眼前。
夔牛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神识如轻柔的海浪般涌来：
"该说谢谢的是我......若不是你们，我早已坠入万劫不复。"
它硕大的头颅微微低垂，将鼻尖轻轻蹭过汐音的肩膀，这个看似笨拙的动作，却让她的泪水决堤而下。
云渊站在不远处，龙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既为挚友的归来感到欣慰，又深知危机尚未解除
——夔牛脖颈处虽然断了锁链，但残留的漆黑符文印记仍在隐隐发烫，昭示着暗处操控者的威胁。可此刻，看着相拥的汐音与夔牛，他选择将担忧暂时压下。
夜色渐深，流星的余辉渐渐消散，云层再次吞噬了星光。
但流波山巅，汐音哼起了古老的鲛人族歌谣，清越的歌声乘着海风，飘向深邃的东海。
云渊默默站在她身后，龙尾圈出一个温暖的屏障。
夔牛则卧在礁石上，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们都明白，前路或许依旧迷茫，黑暗中或许还有无数未知的凶险，但只要心怀善意、彼此守护，终会等到云开雾散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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