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送来的纳阴戒冰冷地箍在指根,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陈默将意识沉入那方寸空间,里面除了那枚耗尽了他一缕阴德、此刻光华尽敛的引梦符,便只有一张轻飘飘的纸笺。
纸笺材质非帛非皮,触手冰凉柔韧,边缘泛着淡淡的幽蓝光泽。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透着不容置疑意味的阴篆小字:
**“往生阁,取‘寒髓’三滴。速归。”**
没有落款,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冰冷与命令感,除了那位名义上的“妻子”阎小罗,再无旁人。这突如其来的差遣,像一块巨石投入刚刚因窥见父母惨状而激荡的心湖。是巧合?还是那双来自公主府的眼睛,在他托梦归来的虚弱瞬间,便已察觉?
陈默缓缓睁开眼,石炕的寒气透过薄薄的鬼役袍直往骨头缝里钻。他抬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背,皮肤下隐约可见的青黑色阴脉如同盘踞的毒蛇,在强行托梦穿越阴阳的剧烈消耗后,此刻显得更加狰狞蠢动,带来阵阵针扎似的隐痛。识海中,那片吞噬了父母沉疴病气、反哺了自身一缕生机的生死簿残页,光华流转,比之前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却依旧沉寂。红袖冰冷的警告言犹在耳:“安分守己,莫生妄念…否则…”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阴寒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无论这是试探还是刁难,他都没有拒绝的资格。三滴“寒髓”…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易得之物。
引梦符残余的空间波动还在隐隐作痛,但他必须去。
鬼市位于酆都城西,毗邻汹涌翻滚的忘川河一条浑浊支流。还未靠近,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陈旧血腥、腐败灵材、劣质阴香以及无数阴魂怨念的驳杂气息便扑面而来,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熏得人(鬼)神魂发沉。
这里没有阳光,只有无数惨绿色、幽蓝色的鬼火灯笼漂浮在低空,像一只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将整个市集映照得光怪陆离,影影幢幢。低矮歪斜的店铺和随意支起的破烂摊位挤挤挨挨,构成一条条狭窄、扭曲、仿佛没有尽头的阴暗巷弄。脚下是黏腻湿滑的“地面”,不知是经年累月的污垢还是某种活物分泌的粘液,踩上去发出“噗叽”的恶心声响。
空气里充斥着各种声音:摊主尖利或沙哑的吆喝叫卖,买主压低嗓音的讨价还价,法器碰撞的叮当脆响,偶尔夹杂着几声凄厉的魂体惨嚎或是某个倒霉鬼被打散时发出的闷响,更有忘川支流浑浊河水永不停歇的呜咽奔流声作为永恒的背景音。形形色色的“顾客”在狭窄的过道里摩肩接踵:缺胳膊少腿、拖着残魂的阴兵;浑身湿漉漉、滴着水珠的水鬼;裹在破旧黑袍里、只露出一双浑浊眼珠的老鬼;甚至还有几头散发着凶戾气息、被粗大锁链拴着的狰狞冥兽,它们的低吼让周围的鬼魂下意识地远离。
活人的气息在这里如同黑暗中的烛火。陈默刚踏入鬼市的边缘,无数道冰冷、贪婪、好奇、甚至带着恶意的目光,便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从四面八方钉在他身上!那目光穿透了他单薄的鬼役袍,落在他温热的血肉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垂涎。皮肤下的阴脉似乎被这些目光刺激,猛地一阵剧烈抽搐,剧痛让他脚步微微一滞,脸色更白了几分。
他强忍着蚀骨之痛和灵魂被万鬼觊觎的寒意,尽量收敛自身那点微弱的活人气息,按照纸笺上一个模糊的方位指引,低着头,在拥挤、恶臭、充满不祥气息的鬼流中艰难穿行。红袖那身刺目的红衣和冰冷的眼神,仿佛无处不在,悬在他头顶,让他后颈的寒毛始终倒竖。
“往生阁”的招牌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那是一家开在鬼市最深、最暗角落里的铺子,门面狭窄,招牌是半块腐朽的棺材板,上面“往生”二字被污血浸染得模糊不清,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劣质防腐香料和陈年尸臭的味道。
就在陈默即将踏入那条通往往生阁的、更加阴暗狭窄的死胡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被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摊位吸引。
那摊位紧挨着忘川支流污浊的河岸,湿气浓重,摊主是个浑身裹在厚重、浸满水渍的黑色油布里的影子,只露出一双死鱼般浑浊无光的眼睛。摊位上东西不多,几块看不出材质的惨白骨片,几株散发着腥气的黑色水草,还有一口棺材。
一口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寒酸的薄皮棺材。
棺材木料灰白腐朽,边缘布满虫蛀的小孔,没有任何雕饰,棺盖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黏腻的黑色灰尘。它就那么随意地斜靠在河岸湿滑的斜坡上,半个棺底甚至浸在浑浊的忘川河水里,任由污秽的河水冲刷。
但吸引陈默的,并非棺材本身。
而是当他的目光扫过那口棺材时,识海深处,那片一直沉寂的生死簿残页,毫无征兆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引梦符的悸动牵引,也不是吞噬病气时的灼热运转,而是一种极其尖锐、冰冷的示警!如同最细的冰针瞬间刺穿神魂!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最底层的森冷恶意,如同无形毒蛇的吐信,从那口看似无害的薄棺中弥漫出来,无声无息地缠绕上他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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